戒断/悬日(131)
[没有了剃刀就封锁语言
没有了心脏却活了九年]①
那时候的苏洄,并不觉得这是一语成谶。
第二天,宁一宵还是去接苏洄下班,路上他说希望辞掉补习班的工作,但苏洄并不愿意。
“我不想让你养,我可以工作挣钱。”
“他们会随时随地骚扰你,我怕你会突然接受不了,出事了怎么办?你和别人不一样……”
苏洄不懂,愣愣地望着宁一宵,“我哪里不一样?”
宁一宵也愣住,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很快便道歉。
“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洄摇了头,他很不喜欢吵架,尤其是在回家的路上,所以很孩子气地说:“那你撤回,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宁一宵立刻照做,“抱歉,我撤回。”
“嗯。”苏洄笑着,踮脚亲了亲他的脸。
尽管如此,苏洄还是听他的话,从补习班离职,他不想让宁一宵上班的时候还在担心自己。
辅导班的人给他结了上个月的工资,一千多块,苏洄拿着这笔钱买了一些好吃的,想回家做给宁一宵吃。
一开始很正常,他在那个狭小的厨房里,对着手机上的菜谱很用心地学做菜,但实在太不熟练,什么都做不好,鸡蛋炒焦,米饭也煮得夹生,花了两个小时,做出来的东西却很不像样。
但宁一宵回来后,却吃得很开心,每吃一道都要夸他有进步,很好吃,就像哄小孩。
看他吃饭的时候,苏洄就想,自己一定要努力学做饭,以后他们如果真的结婚了,在一起生活,总不能每天都让宁一宵吃这么难吃的饭菜。
第二天他按预约带宁一宵去了之前做心理咨询的医院,自己则还是和之前一样,在外面等。
他做不到老老实实坐着,只好绕着候诊大厅一圈一圈走路,不知道绕到第几圈,苏洄看到了之前看病时总遇到的那对情侣的女生,他记得她叫莉莉。
莉莉的状态不太好,好像哭过,眼皮红肿,整个人都很憔悴。苏洄关切地走过去,坐到了她身边。
“莉莉,怎么了?”
莉莉的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好几秒才转过脸,看向苏洄。
透过她,苏洄好像看到了郁期的自己。
她不肯说话,掉了眼泪,苏洄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纸巾,递给她,“你别哭,不要伤心。”
说出这句话,苏洄都觉得可笑,明明他是最清楚的,这种时候根本控制不住,却要求她不要伤心。
“小杰呢?他没有陪你来吗?”
莉莉听到这个名字,眼泪便更止不住。
“小杰……我们分手了。”
在她的哭诉下,苏洄才得知,原来他们的相处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轻松,莉莉的病症躁狂更重,会经常对小杰歇斯底里,只要一发作,就免不了争吵,一开始他们都觉得可以克服,可后来小杰渐渐地也陷入情绪旋涡,被她影响到也需要看医生的程度。
“我不想伤害他,可我也没办法……”莉莉声泪俱下,掩面痛哭,“他回老家了,他妈妈说要给他找一个健康的女孩子结婚……”
苏洄的心一阵刺痛。
他没来由想到秋天时,刚见到这对情侣的样子,那时候的他们那样甜蜜,莉莉还兴奋地告诉他,他们会一边旅行一边结婚,会游遍各地,拍很多照片。
一切变化快得在像翻一本旧书,令苏洄措手不及,被灰尘呛得流泪。
她看到宁一宵走出来,来到苏洄身边,擦去了眼泪,笑着说:“我真羡慕你。”
苏洄突然就变得很害怕。
他和别人都不一样,但和莉莉一样,他们是生病的人,没办法控制自己不伤害别人。
宁一宵见他发呆,揽住他的胳膊,轻声询问:“怎么了?”
苏洄回过神,摇头,“我没事。”
他没有将莉莉和小杰的事告诉宁一宵,这段崩折的感情就好像是他抽到的一根下下签,是不好的预兆,藏起来比较好。
苏洄没想到的是,厄运并没有因为他的隐瞒而中止,反倒来得更早了。
他上着专业课的时候,妈妈忽然打来许多电话,又发了一堆短信,让他立刻回家。
苏洄潜意识里觉得是坏消息,想逃避,可下一封短信令他退无可退。
[妈妈:苏洄,你外公知道你和宁一宵的事了,他气得晕倒,现在在医院抢救,你要是还有一点为人子孙的孝心,就赶紧来医院。]
这完全打破了苏洄的计划。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怎么向家人坦白这段感情,可他理想中的计划,是和宁一宵一起先去美国,等到时间一长,家人对他的期望没那么大时,再来和他们慢慢谈。
可现在事情急转直下,苏洄坐在出租车里,毫无头绪。
等到他已经到了医院,才想起宁一宵还在等他下课,陪他吃饭,于是赶紧给他发了信息,告诉他外公重病,自己现在来医院看他。
苏洄不敢将事情败露也告诉他,他害怕因为自己,让宁一宵受到任何影响。
[宁一宵:不要着急,如果今天回不来,告诉我一声。照顾好自己,要记得喝水。]
收到这条信息,苏洄才放心进入医院,从指定楼层的电梯出来,他便看到了家里的保姆。
“外公醒了吗?”
“刚醒。”
她迎上来,将苏洄带过去,又嘱咐道,“小姐说了,让小少爷你小心说话。”
苏洄不知道要多“小心”才可以,他甚至不清楚自己能说什么。
进入单人病房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抬手,敲了三下门。
房间内传来沉闷的高跟鞋声,门打开了,苏洄对上季亚楠的脸,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妈妈真的老了,是艳丽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的憔悴。
她皱着眉,叹了一口气,拉开门让苏洄进来,却没有说一句话。
妈妈的沉默反倒加重苏洄心中的罪恶感,令他自己背上沉重的枷锁,像个罪人一样走进这间寂静的病房。
一开始所有人都压着脾气,等苏洄自己坦白,可听到苏洄说“我真的很爱他”的时候,季泰履直接抓了手边的茶杯,狠狠砸到苏洄脚边的地面——
瓷杯顷刻间四分五裂,碎渣溅到苏洄手背,留下血痕。
“爱?你知道什么是爱?!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还当真了?”季泰履说几句,便气得咳起来,手紧紧抓着床边的围栏。
外婆立刻上前扶住他,拍他的后背,一边哭一边劝,“别动气,你就不能好好和孩子说话吗?”
“好好说话他听吗!”
季泰履看向苏洄,片刻地沉默后,他将床头柜上的照片一把抓起,甩到苏洄面前。
照片里,每一张都是苏洄和宁一宵的拥抱、甚至接吻。
他们真的以为自己是大千世界的一对蚂蚁,渺小到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这一刻,苏洄才了解,原来自己从来就没有自由。
季泰履的语气变得很重,“你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做什么都有人给你铺好了路,享受着最好的物质条件,所有事根本不需要你操心!可是你想过没有?苏洄,我现在让你去吃别人没吃过的苦,以你的精神能力,你的脆弱,你能活下来?”
这番话劈头盖脸砸在苏洄身上,如同冰雹,毫不留情。
“我知道,外公,可是我真的不能和他分开。”苏洄比他想象中表现得镇定,仿佛很希望被外公所认可,无论做什么都好。
他走过去,下意识地跪到季泰履床边,抓住他的一只手,语气近乎恳求,“外公,我会好好治病,什么都听你的,我给你写保证书,我保证以后一定做一个不让你丢脸的孙子,什么都好,但是我真的不能离开他。”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为一个男人下跪,苏洄,我怎么会把你教成这副德行?你看看你自己,多恶心!”
季泰履气得咳嗽不止,倒回枕头上,声音变得很虚,“……还说不让我丢脸,你得了精神病,现在又变成同性恋,哪一样不让我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