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夜(8)
说完,叶万缕按了按太阳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直接走到了门口。
“桑老师,我会晚点找人过来取画。这个是我的名片,如果我弟弟他再来找你……还得麻烦你到时候打电话给我,谢谢。”叶万缕把自己的名片留在了门口的橱柜上,冲桑引添点了点头,“我先走了。”
“嗯,慢走不送。”桑引添依旧一脸温柔,脸上的笑都揉碎在了夜色里。
直到他眼睁睁看着叶万缕进了电梯,桑引添的身体一软,整个人都跌靠在了门框边,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胸口起伏地厉害。
叶万缕没带走茶几上的病单,就好像是故意留下来的。桑引添拿了起来,趁着月光缓缓念道:“社会交往障碍……交流障碍……原本以为只是一只受了伤的流浪狗,没想到啊。”
没想到面相这么好看漂亮的一个男生,内心深处其实早都烂透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里被腐蚀,被侵略,流了更多的血,藏着数不清的伤口。
叶思染把这些藏得太好了,成功逃过了他的眼睛。
桑引添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不想再看见叶思染了,他不想给自己惹个大麻烦。但桑引添又想再见他一面,他想为自己当时的冲动道歉。
这样才算是个绅士。
小涵赶回来的时候,叶万缕已经走了。她有些惊讶,冲着桑引添眨了好几下眼睛。
“人呢?走了?”
“走了。”桑引添不以为然,甚至有些不解小涵的这份惊讶,“怎么?他走了你好像很失望?”
“不是,5万块说走就走?你都没拦一下他?”
“拦什么……”桑引添有些累,他睁着一只眼睛,强迫自己看清小涵此刻的表情,“腿长在人家身上,我怎么拦。”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白天在画室里不都说好了吗,怎么到了你家突然又变卦了?”小涵嘟了嘟嘴,打开了饭盒,顺便把汤勺递给了桑引添。
大概是网上的段子看多了,小涵皱了下眉,右手一使劲,掰断了一根筷子。桑引添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猛咳了好几声。
“干什么,吓我一跳。”
“靠,男人果然都是善变的!我当时看见他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人不是什么好人,还带个口罩……现在看来,他肯定是用买画当借口,实际是想来骚扰你的!”小涵点开了自己的微信,准备随时把叶万缕拉进自己的黑名单。
别说现在,就是以后,她都不想跟这人有任何联系。
“诶对了,你们两个刚刚……”小涵一脸紧张,咽了咽口水,“引添哥,你的秘密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额……我要是有你这想象力,估计也不会碰到创作瓶颈期了。”桑引添喝了口蛋汤,忍不住笑了,“他没变卦。”
“没有?”小涵挤了挤眼睛,重新放下了手机。
“我跟他……算是做了个交易。”桑引添伸手轻轻拍了拍小涵的肩膀。
一个不求结果的交易。
桑引添来源于深渊,所以,他很想伸手拉别人一把。就像淋过大雨的人,想为其他人撑伞一样。
他不愿意叶思染成为烂尾的诗集。
“交易?什么交易?”
小涵一头雾水。在她的眼里,桑引添这人就是一朵「远观不可亵玩」的白莲花。他生了一副好皮囊,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还有不被世俗接受的性取向。
虽然偶尔有点毒舌,但无论如何,桑引添这人肯定是不会给自己惹麻烦。
可就是这么孤傲清冷的一个人,也是会哭的。虽然她只是无意撞见,但桑引添哭的时候,小涵才觉得,这个世界好像是错误的。他亏欠了桑引添太多太多。
小涵觉得桑引添这样的人,不该有多余的情感纠缠,也不该有任何交易的。
“你跟他做交易?”小涵问道。“你连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呃……”桑引添突然就不说话了,他无法反驳,因为小涵说的是对的。
“说吧,他到底给你什么好处了?”
“5万块钱。”桑引添斜视着桌上的那张纸,意味深长扬起了头,“和他弟弟的病单。”
用过晚餐,桑引添又吃了一粒感冒药。药效一上来,他就晕的厉害。
“小涵,太晚了,今天就别回画室了。”桑引添依旧闭着眼,额头上的细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帮我把毯子拿过来,你就去二楼的卧室休息吧,里面我已经让保洁阿姨提前打扫过了。”
楼上的房间是桑引添自己的,里面堆放着许多他从旧住处搬过来的东西,有儿时的玩具,部分绘画工具,还有曾经在大学时期画过的一些画。但桑引添从没在自己的房间住过,很多次都是躺在沙发上休息,然后沉沉入睡,等到第二天又会沉着脸离开。
小涵有些庆幸桑引添他家的沙发躺着还算舒服。
“引添哥。”小涵深吸了一口气。
“嗯?”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敢面对那些画吗……”
“呃……”桑引添没再说话,裹着毯子紧紧闭上了双眼。不出几分钟,在药效的压制下,桑引添睡着了。
不敢面对,又舍不得扔掉的东西,那就全部藏起来吧。不去看,不去想,等有勇气去面对的那天,再把他们拿出来。
只是桑引添不知道那一天会是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说:
本日微博热搜:【#19岁天才画家少年因家庭原因回国#】
据报道:这位天才少年系罗马美术学院毕业生,其父母于一年前死于市中心突发车祸。
第6章 春日画展
桑引添,这里,还疼吗?
三月刚出头就回了温,桑引添常穿的那件黑色长大衣也被再次关进家里的衣橱里。
桑引添一直觉得南方的冬天是短暂的,短到他来溪城这么久,没能等来一场冬雪。所以他的画集里,有凌晨时分的荧光海面,有站在天桥上撑伞等雨的少女,有疾驰在白雾森林里的麋鹿,可这一系列的主题里,唯独没有白雪。
桑引添给这些诞生在冬天的画,取了好听的名字,叫《不见雪》。
“已经到了单穿衬衫都不会冷的季节了啊。”桑引添靠在画室的玻璃窗上,眼底映着整个溪城的高楼大厦,这里车水马龙,晚上又点缀着无数斑斓霓虹。
小画室的人气依旧很高,周末前来参观的人越来越多。桑引添的《不见雪》也被小涵做成了一个短视频,成了画室新一年的宣传片。
“是啊,春天要来了。”桑引添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对了小涵,周末的画展准备的怎么样了?”
“嗯?害,这个你就放心吧,我夏涵什么时候拖过你的后腿。”小涵正在整理桌上的画布,笑了几声,将桑引添的个人画章印在了画布右下角。“也不知道今年画展来的人会不会比去年多,等到时候我统计统计……”
“那个人,要是能来看我的个人画展就好了。”桑引添看着别处,不知在回答谁。
“嗯?谁?”小涵停了下来,有些不解地看向了桑引添。“你交了新的朋友?”
“不是朋友,是……”桑引添犹豫了几秒,伸手捡起了地上的玫瑰花。“是一个漂亮的麻烦。”
“别的人恨不得离麻烦远远的,你倒好,居然在等一个大麻烦。”小涵忍不住推了推桑引添的胳膊肘,随后眯着眼睛笑了。“桑引添。”
小涵很少直接喊桑引添的名字。
“干嘛。”
“你有没有觉得……你的《不见雪》跟三年前的《烈焰玫瑰》……感觉有些不一样了。”小涵轻声道,“它们好像不再那么孤独了。”
就像是迷失在暴风雪中的旅人,远远地看见了一盏灯。白雪使劲地砸进了他的皮肤里,想尽一切办法把旅人留在属于自己的这片雪原。他拼命地、努力地往前爬,好像一伸出手,就能触碰到那一丁点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