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夜(55)

　　再过了几分钟, 叶思染终于松开了手，转身进了隔壁的浴室。水温正好合适, 叶思染直接脱了衣服，打开了淋雨喷头。白色雾气从地上蔓延, 没过多久, 整个浴室都雾蒙蒙的。
　　沉溺在虚妄而封闭的环境里，是最能让人放松下来的。所以叶思染有心事的时候, 都会选择去泡个澡。不过画室条件有限，叶思染只是低着头站在浴室里, 时不时往旁边的镜子上看一眼。
　　可他只看到了自己模糊的身体轮廓。
　　叶思染仰着脸, 任这温水从头浇到脚。以前家里的保洁阿姨每天都会把浴室里的所有东西更换一遍, 比如浴巾，会放在旁边的橱柜里，再比如干毛巾，会特意放在洗手台旁边的架子上。
　　噩梦给叶思染带来的那种压迫感逐渐消失，他伸手关了水，下意识地往旁边的洗手台上摸。
　　无奈，摸了个空。
　　“呃……”叶思染猛地睁开了眼睛，在这片白雾下清醒了过来。
　　这不是他家。
　　这是桑引添的画室。
　　最重要的是，他刚刚着急进来洗澡，不仅毛巾浴巾没拿进来，就连随身换洗的衣物他都没带过来。简直……糟糕透了。
　　叶思染赤裸着身子，眼睁睁看着浴室里的白雾消散，再消散。叶思染咬了咬嘴角，一脸郁闷地看着被自己丢在地上还踩了两脚的白色T恤。
　　要不……捡过来重新穿上？
　　简直是疯了。叶思染长这么大，可从来没在这些事情上这么狼狈过。
　　站在画室门口的桑引添似乎有些累了，他闭着眼睛靠在旁边的门框上，等着叶思染出来。
　　30分钟过去，桑引添终于忍无可忍，抬手去敲浴室的门。
　　“喂，叶思染？你没事吧？你该不会在里面洗着洗着睡着了吧？”桑引添往自己手机屏幕上瞥了一眼，再墨迹下去，他们今晚真得住画室了。说不准还真得挤在同一张床上。
　　想到这里，他又按了两下门把手，“叶思染？”
　　“我在……”叶思染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闷的，像是混着浴室里残留的水汽，从门缝里传进了桑引添的耳朵。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睡着了……”桑引添突然笑了一声，侧着身子直接靠在了浴室门上，“诶，那你洗好了没？要不要我帮你？”
　　桑引添虽然看不到叶思染，但他猜，门里的人，脸肯定红透了。
　　“呃……”果然，门里的人没了回应。
　　桑引添耸了耸肩，起身重新站好。“好了好了，我不跟你开玩笑了。洗好的话就出来，我带你去吃夜宵，吃完我们回家。”
　　“那个……”叶思染的声音很低，低到桑引添差点没听清。
　　“嗯？怎么了？”
　　“你这……有……有没有新买的内裤……我……”叶思染揉了揉眼睛，实在不忍心去看丢在地上的衣服和内裤，“我……我没有带新的。”
　　叶思染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刚刚开门进这间浴室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么严重的问题。当时的他，脑子里大概只有桑引添的那句话。
　　【是挺脏的。】
　　靠。
　　刚刚做了噩梦不说，现在光着身子站在人家的浴室里，怎么想都觉得不太现实。
　　没过一会儿，浴室镜子上的白雾彻底褪了，叶思染不敢往那边多看一眼。
　　“有吗？”他趴在门后，又问了一遍。
　　“呃……”桑引添的胳膊肘颤了一下，就像触电一样。他觉得自己的后脖颈有些烫，一路蔓延到了脖子。桑引添用手背轻轻蹭了蹭喉结的位置，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没新的，只有我穿过一次的。而且尺寸也不一定适合你，要不——”
　　“没关系，我不会嫌弃你的。”
　　“呃……”等等。
　　叶思染刚才这句话回答的是哪个问题？前面的？还是后面的？或者说，两个一起？
　　“呃……”桑引添整张脸都红了，他恨不得现在就拽着叶思染的头发丢到画室外面去。可思来想去，他觉得继续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更何况浴室本就缺氧。桑引添松了口气，咬着牙，“行，叶思染，你给我等着。”
　　桑引添从画室的储物间拿了方形盒子，关门的时候又顺手从旁边的衣架上扯下了自己的白衬衫。最后，重新敲响了浴室的门。
　　“内裤和衣服我都拿了，你不开门我怎么给你？”
　　叶思染吞了吞口水，左胳膊抵着门，右手拧了下门把手。浴室的门开出一条缝隙，随后，桑引添看到两根修长的手指从里面慢慢探了出来。他的指尖微微有些泛红。
　　“吃我的穿我的，现在还怕被我看？”桑引添忍不住笑了起来，将衬衫和内裤塞到了他手里，“干什么这么害羞，大家都是男的，你有的我也有。”
　　“呃……”叶思染的指尖顿了一下，小水滴顺着指甲滴到了地板上。
　　啪——
　　浴室的门关了，叶思染后背紧贴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等他换好了衣服出来，桑引添已经整理好了画室里的东西，正背对着他穿外套。
　　“哟，叶小少爷您终于舍得从浴室里出来了？”桑引添没回头，通过镜子看到了身后站着的叶思染。桑引添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安静地盯着面前的镜子。
　　叶思染的头上还顶着一块纯白色毛巾，散乱半湿的刘海被他揉到了眼前。因为在浴室呆的确实有些久了，叶思染的嘴唇有些发白。他的个子很高，桑引添的衬衫对他来说确实是小了点，所以他领口处的扣子开着两个，隐约能看到他的锁骨。
　　桑引添突然移开了视线，继续整理着自己的外套。“你以前，很少穿衬衫？”
　　“嗯？”叶思染低了低头，又胡乱地擦着头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会穿，出了校园……好像就不怎么穿了。”
　　也是，毕竟衬衫需要经常打理。而叶思染根本就不会。
　　桑引添脑子发热，转过身盯上了叶思染那双有些迷茫的眼睛。“叶思染，你真的不想重新回到校园去，学你最喜欢的小提琴吗？”
　　这个问题出现的有些猝不及防，叶思染手里的毛巾掉在了地上。他一脸紧张，眼神胡乱地往旁边瞥。“我之前不是已经回答过了吗……”
　　可他就是不敢直视着桑引添。他没有勇气再把当时的回答复述一遍。
　　因为这个虚假的回答，连他自己那关都过不去。
　　“叶思染，我只想听实话。”桑引添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叶思染的胳膊，“你明明那么喜欢小提琴，为什么现在说放弃就放弃？为什么自己不试着往前走一走，哪怕真的很难，哪怕只是……”
　　哪怕只是一小步。
　　这样，我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去追随你。
　　桑引添意识到了自己此时的失态，他松开手，偏过了头。“抱歉，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就那么放弃。有些可惜……”
　　叶思染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透明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了下来，像是一滴泪，恰好滑到了叶思染的脸上。
　　桑引添转头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是吧，这小子现在心理承受能力已经这么弱了吗？他才说了没几句，这……就哭了？
　　桑引添喉结忍不住动了两下。
　　“那个……我，我也没非要逼你的意思，就是觉得你不应该这么轻易就放弃你喜欢的东西……”桑引添手忙脚乱地要去拿纸巾过来，“好了好了，我的错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你……你别哭了，我，大不了我以后都不提这件事了好不好。”
　　“呃……”叶思染被桑引添这一连串的动作搞得有些茫然，却没忍心打断他。他从小到大很少被人关心，除了叶万缕和管家。
　　而现在，管家走了，他和叶万缕也回不去小时候了。
　　桑引添用纸擦掉了粘在叶思染脸上的水珠，嘴里依旧小声念着「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