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夜(154)

　　叶万缕没再说话，右手使劲捏了捏叶思染的肩膀。
　　“四年没见，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怎么感觉都要超过我了。”
　　“叶万缕，你是不是有点太高看你自己了，超过你很难吗？”叶思染轻哼了一声。
　　叶万缕忍不住笑了，他觉得这句话里，多多少少带点之前的个人恩怨。不过他也坦然接受，并未反驳。“当然不难，我们小染现在可是个出色的音乐家了，说出去我都特别有面。”
　　“那你最好别说。”
　　“为什么？”
　　“我怕别人会忍不住在背后说你叶万缕不如我叶思染。”叶思染突然咧开了嘴，轻笑了一声，重重地清了下嗓，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说道。
　　“无所谓，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这话我也高兴听。”因为终于有一天，叶思染摆脱了叶万缕的影子，踏上了自己的路。
　　一条只属于自己的路。


第98章 完结篇章
　　星星的碎片，终将填满这片天空。
　　叶思染虽然很排斥这对中年夫妻的出现, 但终归还是没能做的决绝。那之后的几天，叶思染带着他们去参观了自己的学校，然后又去了著名的费城艺术博物馆。
　　那是一幢古希腊神庙式建筑, 收描艺术品高达30多万件。桑引添一向对油画敏感, 参观的期间在梵高的《向日葵》前停留了很久。
　　叶思染的父母脸上还带着一丝倦意，偶尔回头冲叶万缕干笑两声。气氛依旧尴尬。
　　大概是实在有些无聊, 女人微笑着站到了桑引添的身边，抬头盯着左手边雷诺阿的那副《沐浴者》，“我听万缕说, 你跟小染……”女人突然犹豫了下，随后转头盯上了他的眼睛，“你们在一起很久了。”
　　“嗯, 快五年了。”桑引添依旧目不斜视，比起身边的女人，墙上的油画更有吸引力。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小染那孩子也真是的，有了男朋友怎么都不跟家里人说一声……”女人收回视线, 右手无力地按在左胳膊上。见桑引添往左边挪了半步，女人又跟了过去,“那个，桑……”
　　女人突然停了下来, 大概是意识到他们只是第一次见, 并不能用这么亲密的称呼。犹豫了几秒，女人才改了口。“Sevati，谢谢你这几年来对小染的照顾……等到时候你们回了国, 阿姨请你们吃饭。”
　　桑引添确实不喜欢陌生人对他这样亲密的称呼，尤其这个人还是伤害过叶思染的人。很快, 他的眉头皱了皱, 眼睛斜视着前方。可面前这女人再怎么讨人厌, 但在某种意义上算是他的长辈，就算桑引添的心里再怎么不高兴，脸上也不会有任何不悦。
　　“思染是我的男朋友，照顾他是应该的。更何况，国外这几年都是他照顾我比较多，一定要谢的话，应该是我谢他。”桑引添又礼貌地笑了笑，看上去有些牵强。
　　“这样……”女人有些尴尬，两手微微攥紧，下意识捏了捏裙边。
　　但是桑引添不说，总有人会替他说。就像现在。
　　叶思染终于忍无可忍，往前跨了两步越过叶万缕，直接站在了桑引添和母亲的中间，然后一脸放松，斜了斜嘴角抬手按在了桑引添的肩上。“饿不饿？要不要带你去吃好吃的？”
　　“嗯……原本是不饿的，但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跟刚才的反应截然不同，桑引添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嘴角微微上扬，右手勾了勾叶思染的小拇指。“不过我今天想吃点甜的。”
　　“好，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带你去吃什么。”叶思染冲桑引添挤了挤眼睛，转头的瞬间，脸上的笑又消失地彻底。就连站在一旁的叶万缕都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他这个弟弟从小就爱恨分明，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也是。要不是这几年在桑引添的帮助下他们兄弟两的关系慢慢地缓了下来，说不定叶思染在面对他的时候，脸色会更难看。
　　“那什么……”没等叶思染开口，叶万缕就重重地咳了两声，“小染，你跟桑桑你们两个人去就好，我……我再带爸妈在这附近多逛逛，等你毕业回国，以后来费城的机会可就少了。”
　　叶思染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按着桑引添的肩一起往出口方向走。
　　等到拐过一个弯再也看不见他们，叶思染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后背紧紧地贴在墙上，前额的细汗尤为明显。他的左手死死地按在胸口，仿佛下一秒，抑制不住的心跳声就会被什么人发现。
　　“桑桑……”叶思染的声音都在颤抖，他咬了咬牙，伸手将桑引添涌入了怀。
　　“这是怎么了？”桑引添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害怕，除了声音，叶思染的整个身子抖个不停。他只好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叶思染的后背，想把这种恐惧给抚平。谁知道，怀里的人突然像只黏人的小狗，低头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自己的颈窝里，好像……
　　还哭了。
　　“思染，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桑引添一脸心疼，左手捏了捏叶思染的手腕，触碰到了那条伤疤。“在我这里，你不需要把你的情绪都藏起来，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你只是你自己。”
　　“桑桑，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跟他们再见面的这一天，我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口。我其实很想质问他们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让我走跟我哥一样的路，为什么要把我的梦想踩在脚下……我甚至还想问他们——”叶思染的声音闷闷地，像是盛夏暴雨来临前的燥乱慌张。
　　他的眼睛有些湿，沾了泪的睫毛轻轻地蹭在桑引添的脖子上。“我甚至还想问他们，如果不爱我，为什么还要让我来到这个世界……”
　　那时候的叶思染，孤身一人，吹了很久的夜风。如果没有桑引添的出现，他现在大概已经融进了那片海域。
　　“不是这样的，思染。”桑引添微眯着眼睛，微张的薄唇不停地触碰着他的鬓角，轻嗅着从他衣服上不断往外散出来的清香。
　　叶思染的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面前的人全身，闭眼迎接着最后的审判，可是他没能得到一个信得过的说法，却把自己搞得满身狼藉。
　　桑引添的指尖穿插进了叶思染的头发里，想用自己的方式让他快些放松下来。“思染，其实每个人的降生，对于一些人来说都是幸运的。”
　　“幸运……”这个词对于叶思染来说太陌生了。
　　“就比如，因为你的降生，我才能在那个海滩上遇到你。”桑引添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温柔到了极致便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诉的心疼，“正因为你的出现，我才知道我想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呃……”果不其然，叶思染的抽泣声渐渐地被自己压了下去。
　　“我只会越来越喜欢你，知道了吗？”桑引添伸了伸胳膊，将叶思染整个人都圈在了自己的怀里。“不哭了，过来抱抱。”
　　叶思染低了低头，闭眼挤了过去。
　　“你有没有听过……睡前妄想症？”不知抱了多久，桑引添突然转身，和叶思染一起并肩靠在墙上，抬头看了看头顶那盏暗黄的灯，“在睡觉前，大脑会下意识地把你想见的人放在你的眼前，然后再逼迫着你强行入睡。运气好的话，你会做一场梦，一场……很甜的梦。”
　　桑引添说到这些的时候，眼神有些放空，或许是想起了曾经葬身于火海的父母，又或许真的在为叶思染阐述一场编织而成的梦境。他的眼睛很轻地眨着，脸上的表情却异常平静，像是掀不起任何风浪的港湾。“我无数次地在梦里见过他们，无数次地想伸手去抓停留在他们身边的风，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有些人的离开，是一开始就注定的。”
　　“就像有些人的相遇，本身就是奇迹。一个……宇宙的奇迹。”桑引添眯了眯眼睛，抬手伸了伸手指，挡掉了那一丁点的光源，“这个世界本来就苦，有些人来了又走，缺爱的人永远渴望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