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夜(113)

　　叶万缕认真地听完了全部，整个过程里，女助理潇潇刚才送来了好几份合同也被他随手放在了另外一边。落地窗的窗户大开着，夏风吹了进来，桌上几张表格被吹散一地，叶万缕没动，难得露出温柔似水的表情。穿着一身正装的潇潇站在桌前，垂眸盯着叶万缕的脸，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她跟了叶万缕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叶万缕能笑的这么开心了。哪怕之前拿下十几个亿的项目，在别人眼里，叶万缕永远都是那副高高在上又冷漠的表情。只有叶思染才是他的软肋，每每提到他的名字，叶万缕的睫毛总会不经意间微颤几下。
　　潇潇不忍打扰叶家两兄弟，弯腰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纸张，然后推门而出。
　　“叶思染。”
　　“嗯？”大概是叶万缕叫了他的全名，叶思染先是一愣，随后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我听奶奶说，你之前和桑桑回去看过爷爷了？”叶万缕的声音很轻，叶思染能听到他那边正在翻看着什么重要的文件，很急，又好像带着些敷衍。可不知道为什么，叶万缕突然放下笔，起身站到了窗前，居高临下以一副优越者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这幢写字楼下往四周蜿蜒延伸的高架桥，语气逐渐轻缓了许多。“那个小提琴……是我专门找人在国外定制的，就想着……”
　　就想着有一天能完好无损地送到你手里。可这些话，叶万缕觉得现在不需要再说了。其实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很好的相处方式。叶思染那么聪明，而且身体里流着跟他一模一样的血，总会有明白的那天。
　　他不急在一时半刻。
　　“没什么。”叶万缕最终还是偏头看了一眼窗外，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没拿手机的那只手，感受着温热的夏风摩擦着他的皮肤。时而轻柔，时而像只莽撞的飞虫，经过之时，在耳边留下了发颤的振翅声。
　　夏天来了。叶思染最喜欢的季节真的来了。
　　电话这头的叶思染同样犹豫了好半天，不知该如何开口。又薄又凉的上唇明明不停碰着下唇，就是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两个人在电话里沉默了足足半分钟，可谁都没有提前挂断电话。
　　“那把小提琴我已经带回学校了。”叶思染往前轻轻一趴，隔着纱窗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海风，“哥，其实我应该跟你正式说一句谢谢的……”
　　叶万缕的手突然顿了下，有些话来的实在在突然了，他还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你……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谢谢你。”叶思染的语气里充满着肯定，同时也提高了音量。于是，还在餐厅里等着的三个人同时间偏头看了过来。桑引添盯着叶思染的背影入了迷，好像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已经挪不开眼了。
　　趁着叶思染不在，许约突然开了口。“桑老师，你之前跟阿渊通过电话。你当时提到的那个朋友，应该就是小叶吧。”
　　“呃……”桑引添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太大变化，听完之后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顾渊伸了个懒腰，胳膊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旁边的墙上。溪城这座城市靠海，一到夏天，空气里弥漫着的除了黏腻的潮气以外，还有一种令人烦躁的闷热。好在桑引添家里开了空调，冷风十分有规律地吹在顾渊的后背上。这种难得的舒适感让他起了些困意，半眯着眼睛，盯着叶思染的背影都盯出了重影。
　　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轻轻拍了拍桑引添的后背。“看样子我之前给你的建议起了不少作用。他现在开始正式接纳自己喜欢的小提琴了对吧？”
　　“是。毕竟是他自己一直放不下的东西……我想思染他也不愿意就那么轻易放弃小提琴。而我只是自私了一点，用特别的方式把他送回原来的那条路。”桑引添这才收回目光，似笑非笑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橙汁。“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要代替思染和他哥哥，谢谢你们的帮助。要不是你们给出的建议，我可能这辈子都——”
　　“打住。桑老师，你说错了。”顾渊突然斜靠在了墙上，扯着嘴角冲桑引添轻笑了几声。“你有没有想过小叶之所以能走到现在这步，其实是因为你？换句话说，他是因为你，才重新走上了自己喜欢的那条路。”说到这里的时候，顾渊忍不住斜着眼睛看了许约一眼，眼神交错的瞬间，好像迸发着无比耀眼的光芒。
　　“不瞒你说，我以前高中没来得及毕业，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喜欢的人，就直接被家里人送到了洛杉矶。其实那个时候，我主修的并不是什么社会心理学。”
　　“不是心理学？”桑引添愣了下，很快回过了头。他之前不是没从小涵嘴里听过这个人的故事，但顾渊现在所说的这些，还是头一次。像是藏在心里的秘密，找到了合适的倾听者一样。
　　桑引添甚至有些惊讶，一个重点高校的心理学讲师，竟然主修的不是心理学，他实在是好奇极了，压低了声音继续问道：“不是心理学的话，那是什么？”
　　“金融。我爸妈其实跟小叶的哥哥差不多，都是商人。他们一直希望我能好好学习金融，回国之后继承他们的公司。不过……我跑路了。”顾渊的眼神一直定在许约的身上，大概是回想起了过去几年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情，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但又多了份坦然。
　　许约也是如此，深情脉脉的眼神里，似乎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他低了低头闭上眼睛，鼻尖轻轻蹭着白色布偶猫的额头。
　　“大家曾经都年少轻狂过，能走上现在这条路，靠得不就是自己吗？”
　　“也是。”桑引添对顾渊这句话表达了肯定。当然也确实如此，他曾经放弃在国外继续进修的机会，不就是为了能跟家人一起去看更多的风景，画更美的画吗。只是，事与愿违，家人换成了叶思染。桑引添突然笑了笑，重新回头盯上了叶思染的侧影。“要不是叶思染自己愿意先跨出这一步，我也许还跟以前一样，是个怕事的胆小鬼。一遇到麻烦就会立刻抽身，最后站在一边冷相看罢了。”
　　“现在呢？”顾渊又翻了翻手机，点开了桑引添的微博，一直往下翻到了几年前发布的《烈焰玫瑰》，他点开其中一张图片，指尖轻轻一划，就放大了好几倍。画里的男生紧闭着双眼，白皙的胸口上画着一朵漂亮的白玫瑰，旁边粘在胳膊上的枝叶是一种黑色和黄色的混合色，很好地描述着「枯萎」。
　　“桑老师，《烈焰玫瑰》这个系列的油画和照片确实成就了现在的你。但他们只能是你的起点，而不是最后的终点。”顾渊终于熄了屏幕，抬手指了指往他们这边靠近过来的叶思染，“你的终点，在那里。”
　　你的起点是囚禁在梦魇里的你，但你的终点，是叶思染。
　　桑引添愣了愣，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先是憋笑，后来又忍不住直接右手扶着墙，弯了腰捂着肚子开始大笑，肩膀跟着一颤一颤。
　　叶思染把手机重新装回兜里，看着桑引添的眼睛越来越红，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可他们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再说，叶思染只是把叶万缕刚刚在电话里特意跟他交代的直播需要注意的事项重复了一遍。随后整整一下午的时间，他们四个人窝在沙发上连续看了两个国外的大电影。
　　叶思染今天特别乖，安静地坐在桑引添身边，吃完了整整三根雪糕。直到他起身要去拿第四根的时候，终于被桑引添给拦了下来。“行了，再吃得坏肚子了。”
　　“哦，那不吃了。”叶思染眨着眼睛，胳膊一抬，就把桑引添揽到了怀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刺眼的光影最终还是消失在了客厅里，一点一点地隐匿起来，等待着黑夜的降临。桑引添半眯着眼睛，站在窗前往西边看了一眼。
　　“快看，火烧云！”
　　叶思染第一个从沙发上坐起来，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一跳一跳地往桑引添这边蹦了过来。许约笑个不停，拽着顾渊的胳膊跟在叶思染身后走了过来。随后四个人并列站在窗前，一起盯着西边的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