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夜(50)

　　桑引添吸了口气，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先不告诉顾渊发生在叶思染他家的所有事。
　　这是个秘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也是一个需要被藏起来的秘密。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桑引添微皱着眉，一脸紧张，等待着顾渊的回复。
　　顾渊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个笔记本过来，在上面写写画画，“这种心理障碍涉及到的范围太广。而且从你刚刚的描述来看，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是你知道，但又不想让我，或者别人知道的。就像是故意在帮他隐瞒着什么。”
　　糟糕，被看穿了。
　　桑引添侧了侧脸，不再去看窗外的星星。这种被人轻而易举窥探内心的感觉真的太奇怪了，让他有些不太舒服。桑引添起身打开了家里的投影，播放着无声的电影，“……”
　　“但实际上，他们和普通人一样，也是有感知，情感，语言，认知，和自身需求。只是表达方式不同罢了。”顾渊并没因为桑引添的沉默就停止自己的分析，他身子微微后仰，看向了坐在客厅里的另一个男人，“孤独性障碍的治疗方法有很多，但对于你朋友来说，有两种办法是最可行的。”
　　“什么办法？”桑引添的手顿了下，眼睛不知道瞥向了哪里。
　　“第一个，就是借助精神类药物。当然，我非常不建议你们会选择这种治疗。药物毕竟只是辅助，不是核心所在。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也不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帮他。”顾渊收回眼神，看了一眼桌上的字条，上面写着「桑引添」三个字，被黑色水笔圈了起来。
　　这是顾渊刚刚从桑引添的朋友圈得知的名字，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熟悉，好像之前无聊刷微博的时候，刷到过这个名字。大概是实在耐不住这股好奇劲，顾渊又打开了自己的微博，在搜索栏里输进了「桑引添」这三个字。
　　果不其然，是个拥有百万粉丝的画师。顾渊笑了笑，点进了桑引添的微博，点开了关于【烈焰玫瑰】那组照片和油画。
　　“那……第二种呢？”电话这头的桑引添终于开了口。
　　“第二种，应用行为分析疗法，前因，行为，后果，我们简称为「ABA」。”顾渊突然笑了笑，手指依旧划着手机屏幕，偶尔还会点开桑引添的画，放大多看几眼，“美国行为主义心理学家斯金纳曾经说过，个体出现了某些行为，如果这类行为受到了强化，那么，在以后类似的环境中，这种行为出现的概率就非常的高。”
　　一瞬间，桑引添便想到了叶思染常常用来伤害自己的那根小提琴琴弦。
　　“所谓的强化，就来源于对他的刺激。”顾渊说，“但你朋友跟别的普通人不太一样，他不愿意主动去感受这些所谓的强化和刺激……所以，就必须进行适当的干预，从而改变他的错误认知。而现在能做到这些的人……”
　　“只有你。”顾渊停顿了一秒钟。
　　桑引添完全没预料到自己会是关于叶思染治疗方案里的一部分，他怔了下，微微眯上了眼睛，“我？”
　　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应该去找专业的心理辅导师？桑引添有些惊讶，“为什么是我？我跟他其实也……”
　　也没有那么的熟悉。
　　“你自己刚刚也说了，你朋友存在的交流障碍也好，生理变化也好，这些东西在你面前，都是不存在的。从心理学方面来说就是……你这个朋友非常依赖你，信任你，甚至把你当成了不可分割的那部分。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帮他隐瞒些什么，但我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我的意思是说，你想帮他隐瞒的那件事就是导致他产生心理障碍的罪魁祸首。”
　　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情。桑引添无力的叹了口气。“顾老师，那我……我应该为他做些什么？”
　　“很简单。他最害怕什么，你就要让他去面对什么，但这个过程得循序渐进，千万不能着急。”顾渊说，“所以，桑老师。你可得做好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准备，因为，这会很漫长。”
　　漫长……在桑引添的世界里，没有这个词。
　　桑引添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抬了抬胳膊揉压着自己的眉心。“我知道了，谢谢顾老师。”
　　所有的话题好像正式结束了。桑引添原本以为自己说完了这句话，顾渊一定会挂断电话。可他没有，反而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朋友的事解决了，那你自己的呢？”
　　桑引添有些不解，“我自己？”
　　“出于好奇，我刚才特意去微博搜了你之前的画。”顾渊打断了桑引添，嘴角歪了下。“你真的觉得，被火焰燃烧着的玫瑰，很美吗？”
　　换做别人的话，定会做出肯定的回答，美。可惜桑引添不会，因为这束被烈火焚烧的红色玫瑰，是最美丽诱人的伤口。
　　阅后即焚。
　　顾渊竟然通过几张油画和照片，就彻底看穿了他，甚至做了桑引添都不敢回答的反问。
　　无声电影里的桥段有些搞笑，可桑引添笑不出来，他往后退了半步，重新瘫回沙发里，说话的语气也比刚才慵懒了许多。明明他和顾渊是第一次通话，但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们其实是认识多年的旧友。
　　“桑引添，你自己的心病可比你那朋友的病更难治。”顾渊小声地「啧」了一声，摇了摇头，“或者说，你根本就不打算进行治疗。因为你自己，早就已经放弃了自己。对吗？”
　　任由自己堕落，眼睁睁看着自己下沉。桑引添连反抗都不想。
　　“呃……”桑引添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闭着眼睛胸口微微起伏，“不愧是从洛杉矶回来的心理学讲师，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
　　顾渊只是轻笑了一声，大概是走出了房间，桑引添能听到电话里有另一个男生叫顾渊的名字。
　　“桑引添，其实你和你的朋友，还挺像的。”


第34章 courage
　　叶思染，你想不想去音乐学院学小提琴。
　　第二天, 叶思染还像以往那样出现在了画室，而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昨天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见桑引添下了车, 叶思染冲他弯了下腰。“早。”
　　小涵吸了吸鼻子抬头往大门口看了一眼, 随后很快举了举手，“引添哥, 早上好！”
　　桑引添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把车钥匙丢进了裤兜。“哟，你们两个怎么今天来这么早？平常不都是过了9点才来的吗？”桑引添轻笑着, 忍不住舔了舔下唇，歪头继续说道，“吃过早饭了没？正好我今天在路上买了一些早餐, 等下一起吃。”
　　“我已经吃过了，小叶弟弟，你呢？”小涵回头眯了眯眼睛。
　　“还没……”叶思染很小声地如实回答。
　　桑引添把早餐放到了桌上，偏头看了一眼叶思染。“没吃？那正好, 过来跟我一起吃。”
　　“嗯……”叶思染不想拒绝，他点了下头, 语气依旧平静，张着嘴还想继续说什么, 无奈小涵正在旁边整理上周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画框, 叶思染只好闭上了嘴，抬手指了指桑引添的肩膀, 用口型问道。
　　【你的肩膀怎么样了？】
　　桑引添犹豫了下，用右手轻轻抚了两下, 最后脱下外套直接丢到叶思染的手上,“没事, 回家上过药了。”
　　叶思染「哦」了一声，转头把手里的衣服挂在了墙角的衣架上。
　　会客厅里，桑引添把桌上的那些稿纸随手推到了一边，最后打开了豆浆。他咬着吸管，眼神不经意间瞥到了稿纸上的基本概念图。“还有半个月了啊。”
　　叶思染像个小孩似的啃了一大口包子，桑引添开口的同时，他也忍不住抬起了头。“嗯？什么半个月……”
　　“截稿日期。”桑引添觉得跟叶思染的交流，还是得一步到位，不然一直靠猜也挺累人的。他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包，用抽纸擦了擦嘴角，“「衰败城市」的初稿虽说定下来了，但还有很多需要修改的地方。距离最后的截稿日期还有半个月……嘶，看来最近几天得住在画室了。”说完，桑引添又按了按眉头，露出了一副令人心疼的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