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裱(18)
舒青末喝茶的动作一顿。叶小萱的话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但仔细一想,他给舒家裱画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叶小萱会听说也不奇怪。
他缓缓放下茶杯,说道:“不是少爷,是外人。”
叶小萱应是觉察到他的语气冷了几分,开玩笑道:“你之前还说我要是嫁不出去就娶我,现在还作数吗?”
舒青末实在是不想再从叶小萱口中提起嫁入豪门相关的话题,尽管他知道叶小萱是想缓和气氛,但他还是不苟言笑地说道:“小萱,你知道我对女生没兴趣。”
“是。”叶小萱垂下脑袋,落寞地看着手中的茶杯,“我知道那时候你们都在安慰我。”
她口中的“你们”自然是指舒青末和骆梓杭。
“对了,”叶小萱很快抬起头来,换上了一副开朗的表情,“听说你在给舒家裱画,原来你还懂国画吗?”
“懂一些。”舒青末道。他小时候的事没告诉过叶小萱,只有骆梓杭知道。
“裱画是不是还得会画才行?”叶小萱道,“你画油画的同时难道还在画国画?”
舒青末点了点头:“从小就在画,我更喜欢国画。”
“你还是人吗。”叶小萱赞叹地摇了摇头,“怪不得你老看国画方面的书。”
舒青末没有接话,喝了一口凉茶。
“那你平时都是在那个房间画国画吗?”叶小萱偏头看向画室的方向,“上次来我看到那边有个上锁的房间就觉得奇怪,原来是画室。”
“那边光线比较好。”舒青末道。
“我能进去看看吗?”叶小萱问,“好奇你画的国画是什么样。”
舒青末不可能让别人进他的画室。
虽然他的画室里正在进行一场不间断直播,但工作台上的摄像头只对着那幅《斜阳孤松图》,其他任何位置都没有出现在画面里。
和舒青末从小一起长大的骆梓杭也没能进过这个房间,因为这里是舒青末的秘密基地,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
有些时候舒青末会心血来潮地画些简单的线条来练手,比如他母亲的笑容,比如美院侧门的那条老街,又比如抚摸阿尔法的阎宗琅。
他不想让别人窥见他某一时刻的思考,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叶小萱进入他的画室。
“我拿出来给你看吧。”舒青末道。
他的国画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刻意藏着掖着也有些说不过去。
“好。”叶小萱道。
画室的锁原本是旧式的挂锁,不久前舒青末搞丢了最后一把钥匙,正好那时他手中又有些闲钱,便换了把几百块的智能密码锁。
密码很简单,就是他的生日。
画室门打开后,舒青末本想顺手带上门,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手上传来一股推力,下一瞬间,门把手从手中滑落,画室门就这么被跟在他身后的叶小萱给推了开来。
“哇,你太厉害了吧。”叶小萱随意地环顾了画室一圈,接着视线落到工作上台,“这就是那幅《斜阳孤松图》吗?”
舒青末愕然地看着叶小萱,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念头。
叶小萱是从哪里听说他是舒家的三少爷?
她早已离校,不可能从室友的八卦中知道。要么就是她还保留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交友群,群里聊起艺术圈子里的事,她通过窥屏得知。
但她怎么会知道《斜阳孤松图》?
连骆梓杭都不知道这幅画的具体名称,舒青末也是看了题跋才知道,叶小萱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舒青末当下皱起眉头,对叶小萱道:“你给我出去。”
然而叶小萱并没有转身,她迅速打开一直背在身上的小斜挎包,从中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塑料瓶来。
那个塑料瓶上贴的标签舒青末再熟悉不过,他眼疾手快,在叶小萱拧开瓶盖的瞬间把她的手给拍到了一边。
下一秒,墙上一幅练手的画作上骤然出现了一行斑驳的墨迹,塑料瓶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面,残余的墨水弄脏了老式地砖。
舒青末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又是泼墨,又是这样的下三滥手段。
叶小萱见泼墨不成,立马将视线转移到了《斜阳孤松图》旁的一盆清水上。
那盆清水是装裱必不可少的东西,里面泡着排笔、棕刷等专用工具。
舒青末意识到叶小萱这是还没放弃,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妙,连忙拉住叶小萱的手腕阻止道:“叶小萱!”
这次叶小萱铆足了劲,她挣开舒青末的手,把人推到一边,接着不管不顾地掀翻了工作台上的水盆。
盆里的水一股脑地倾倒在才修补好的画心上,各种装裱用具散落得到处都是。
“啊,好可惜。”叶小萱不痛不痒地看着狼藉的台面道,“画湿了,怎么办?”
舒青末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他不知道叶小萱怎么会变得如此陌生,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冷地看着叶小萱道:“你的包,是舒亦晨给你买的吧。”
叶小萱扫了一眼摄像头的方向,微微扬起下巴道:“你什么意思?这是我自己挣钱买的。”
舒青末心情复杂地看了看乱七八糟的工作台,二话不说抓住叶小萱的胳膊把她推出了画室。
画室门在身后“啪”的一声关上,智能密码锁自动上锁。
在听到锁门的响声后,舒青末这才看向正在整理头发的叶小萱,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没有看过我的直播吧?”
叶小萱停下动作,这时候还在装蒜:“什么直播?”
“如果你看过,”舒青末道,“你就会知道洗画是揭裱的第一个步骤。”
修复旧画需要先将画上的旧裱给揭掉,只留画心。而揭旧裱无非就是利用清水反复洗画,让画心背后的浆糊软化,从而将旧裱的背纸一点一点揭下来。
古时候画画都是用纯天然矿物颜料,这种颜料遇水不会晕开,所以才能利用清水洗涤。
也就是说,清水不会对画造成任何影响。
舒青末洗了三天的画,如果叶小萱有看过他的直播,那就不会做出这种蠢事来。
“你在说什么?”叶小萱隐隐觉察到不对劲,“什么洗画?”
“那盆清水,”舒青末冷冷看向叶小萱道,“本来就是用来打湿画心的。你以为你泼上去就会把画毁掉吗?”
叶小萱的表情瞬间僵住。回头看去,她刚才的洋洋得意就像个笑话一样,愚蠢到了极点。
然而舒青末并没有怒火上头第一时间戳破她的愚蠢,反而是沉住气,等到画室门关上之后才不疾不徐地道出她做了无用功。
两人之间的气量高下立见。
就如这四年来所有的事情一样,叶小萱总是比不过舒青末。
她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她想推开舒青末冲到画室门口试密码,但舒青末却拦住她,一把将她推到了沙发扶手上。
“叶小萱,你别不识好歹!”
尽管平时舒青末所有的锻炼仅限于爬楼梯,但他毕竟是个男生,力气还是比叶小萱大上许多。
叶小萱意识到没法再接近画室,她气急败坏地拿起沙发上的抱枕朝舒青末砸去,舒青末下意识地举起双手阻挡了一下,结果右手手掌立马传来了钻心的疼痛。
“你哪有脸说我!你家这么有钱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你根本就没有拿我当过朋友!”
舒青末不知道舒亦晨给叶小萱灌输了什么思想,叶小萱又拿抱枕在他身上用力砸了几下,他左手捂着右手,疼痛始终没有缓解,也没办法分心反击。
不过就在这时,大门边响起了疯狂的拍门声,伴随着骆梓杭的怒吼:“叶小萱,给我滚出来!”
叶小萱的动作立马停在原地,脸上露出了慌乱之色。
骆梓杭永远是叶小萱心中的一道伤疤,总是能戳中她情绪的开关。
她慌慌张张地丢下抱枕,从门口冲了出去。大门的门板猛地拍到骆梓杭身上,撞得他倒在楼道的墙上,骂骂咧咧地吼道:“别他妈让我再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