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怎么打人呢(29)
而到了裴冀丁,不仅不好意思,心里还堵得厉害,就跟自己往下扒皮一样,那点不好的事都得往外吐,还供别人围观看一乐呵。
“你嘴跟机关枪一样,审问犯人还允许人辩解两句呢,你这我话都说不出来就判死刑,铡刀落得忒快了点吧……”裴冀丁心里紧张,嘴上就胡乱说点想缓解缓解气氛。
秦尚也不是跟他对着干,对一个人感到彻底的失望是一种很难以言说的过程。就像火熄灭了,水烧干了,什么都不剩,但灰烬和壶底的焦痕都还在,是一种长久的,永恒的失落。
人看东西是有主观意识的,看他好了,那就是天仙也比不得,看他不好了,那就是蝼蚁也不配。
秦尚知道对裴冀丁,他有一种诡异的宽容,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是看这小子好玩,外面背着个坚硬壳,里面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白汎也许说对了,他就是父爱泛滥。
好感就跟随时会撤销的美颜滤镜一样,你说加就加上了,说没突然就没了,其实都是自己的原因,你看的那人一直就那样,没怎么变过。
这是个有点哲学的问题,所以失落,失望带来的负面情绪秦尚没加给裴冀丁。
他尽量客观,尽量理智,进行评估,然后及时止损。
对秦尚来说,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像个学术研究,然而被裴冀丁这么一搅和,那层严苛的表皮一去,就变成了两个大男人在这闹绝交,有点矫情,还有点搞笑。
“你这脑袋不还没掉呢,”秦尚坐在沙发扶手上,两条长腿伸着,“说吧,想辩解什么?”
裴冀丁想说,我跟你掏心窝子呢,你跟我说辩解,后来一想这都是自己抖机灵用的词,怪谁,况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说,怎么表达,一时表情严肃的厉害。
这态度给秦尚看笑了,觉得像审讯室被冤枉的犯人一本正经给警察列举证据以供翻案。
“你应该知道我爹裴文德,那你记不记得他还没发大财的时候,有过一桩官司?”裴冀丁想了想,说。
秦尚点点头,这事他听过。
裴文德作为有名的地产商,那点发家史早就广为流传了。
裴文德起初不过是个小商人,是他头上的太贪,给自己玩到了局子里,老板看中了裴文德,他才接触到了大笔的生意,后来越做越红火,直接自立门户,压了别人一头。
而检举他上头那位,就是裴文德本人。
“他头上那个不是什么好人,但谨慎的厉害,帐都是两本,裴文德不过是个小弟,天天给那人端茶送水当司机。那人有个私人律师,裴文德天天往人家里跑,遇上过那律师几次,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搞上了。”
“私人律师手里有一部分的帐,就合计着把头上这位搞下台,取而代之。裴文德那个时候三十七八,家里孩子都老大了,他跟那律师有逢场作戏,也有真情实感,总之玩得火热,最后人财两收。公司老板来问事的时候,裴文德不想引火烧身,就把责任都推给了律师,一个天天盯着你帐拉你下台的律师谁敢要,于是那律师后来就失业了。”
“不过裴文德也是想得太好,一个能跟他一起把有权有钱的扳下台的女人能是省油的灯吗,那律师录了他俩不少视频,还有照片,挺着个肚子找上了门,把裴文德恨得牙痒痒,他正等着升职,这点破事哪敢出来,于是这律师凭着手段拿了钱不在房地产这混了,沉寂了一年两年去了别的地方当了私人律师,混的风生水起。”
裴冀丁朝秦尚笑了一下,说:“律师就是我妈,叫陶鸥,她拿来威胁裴文德的那个孩子就是我。”
“我在陶鸥那活了四五年,裴文德期间也偶尔跟她有联系,一进门就上床,每次他一来,我就得被关在小卧室里。后来陶鸥玩腻了裴文德,看上了另外一个钻石王老五,她养着得我就成了拖油瓶,于是我妈找上裴文德,说你不把这小孩带走,咱俩的破事就一件藏不住。裴文德本想压着,但是他没想到自己明媒正娶的太太知道这事找上陶鸥,专门指导陶鸥怎么把我送回去,她好以此为由跟裴文德离婚。”
“她俩讨论事的时候没避讳过我,那女人进门的时候还跟我打招呼。裴文德跟她老婆有点商业联姻的意思,这边拿着老丈人的钱,那边还想着别的女人,哪个人这么忍气吞声还能跟他好好过。他也是自作孽,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只领回一个我。”
“我说这也不是想让你同情,”裴冀丁没多难受,真说出来了就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郁闷的心情都隐藏的很好,好像讲故事的能轻易和故事分开,心里就剩点自嘲和无奈,“陶鸥不是个当妈的料,把我送去了裴家,她的职责就完成了,就是在她那住的时候,我也是保姆带着的,她一往家带人,就让保姆拉着我出去玩。后来去了裴家,裴文德看见我就烦,也就我哥人好有事没事看着我,所以我真不知道正常的母亲父亲都什么样。”
“阿姨人很好,我没见过她这么好的……”裴冀丁顿了顿,说他自己的事的事他嘴皮子溜得很,也不怕秦尚笑话,但到了抒情达意的地方,就卡壳了。
没有人打断他,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秦尚没想到裴冀丁会说这些,他不擅长处理谈心这种太感性的事,通常听完了,理解了,也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安慰,什么时候该认同。
其实秦尚挺受不了这个环节的,尤其是想他袒露的人真诚又脆弱,等待他的回应,但是他却给不出来的时候。
沉默是很好的处理方式,让情绪沉淀,让突然出现的感性放完风之后都塞回肚子里。
人都需要发泄,秦尚知道怎么做一个好的倾听者,知道世有百态,各人的苦只有各人能尝,虽然有点绝情,但事情就是这么运转的。
他可能有一丁点的懊悔,也可能并不止一丁点,其实他能理解裴冀丁。
裴冀丁在苏春桃身上看到了他想要但是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别的孩子享受着母亲的关怀的时候,裴冀丁被保姆带着离开家,等着他的妈妈和别的男人鬼混完。
他没见过正常的家庭,看到了就想去了解,就想拥有,像个得不到玩具就去偷的孩子,可怜也可恨。
裴冀丁的逻辑突然消失了一般,他之前分析的头头是道,现在却只觉得羞愧,不好意思说出口,他憋了半天,干巴巴地说:“你也很好,我真没什么恶意。”
三天两头去看苏春桃这个事裴冀丁不敢开口,纵使秦尚可以理解,那理解也有个限度。
他去看苏春桃一次,阴差阳错留了电话好说,他要了电话,天天缠着苏春桃就是另外一回事。
裴冀丁抱着点小心思,觉得自己坦白这么多了,藏这一点点也不为过。
就是惦记了挺久的肉包子,酱肘子什么的,可能和他无缘了。
秦尚不说话,裴冀丁有点尴尬,还有点失落,觉得自己在这卖惨半天,像个傻子。
他努力也努力了,什么结果也都受着,只是有种面前有扇亮着灯的窗户,到跟前了却发现上了锁的难受。
面子也丢完了,裴冀丁心里叹了口气,心说裴冀丁你真是个棒槌啊。
他站起身,装作看开了看淡了到此为止的样子,说:“行了,我狡辩完了,你铡刀可以下了。这次谢谢你,算我欠你个人情,虽然你可能不太想要就是了。”
秦尚站起来想送他,眉头都是微微皱起的。
裴冀丁看了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秦尚烧烤店都是晚上生意,昨天一天加上今天一天,他耽误了不少事,又倒苦水卖惨让秦尚听了一肚子不关心的话,把别人心情都给搅和了。
他抓着衣服走到门口,秦尚也跟着,开了门了裴冀丁鼻头有点酸,瞅瞅,这不还是什么都没留住,他背对着秦尚,朝后面挥挥手:“别送了您,咱有缘不再见啊。”
“嗯……”
棕色木纹的门关上的时候厚重,声音小,在秦尚眼前那门缝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一声小小的“咔”。
屋子里冷清了。
方才那沙发上还坐着一人,垂着头,花了心思地跟他解释,看着抓心挠肺的,突然一空,秦尚有点不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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