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英雄以貌娶人[综](上)(105)
“哼,无知。”
咦咦,这个非常不合时宜的唱反调的声音是从哪里出现的?
“正牌的‘神的使者’可不是你这样的。唔,你——顶多算个自己给自己找苦头吃还特别高兴的傻子。”
啊。
说得太对了。
天草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神使”,在他看来,自己与所有同胞、同伴都是平等的。他们因缘分结识,聚集在一起,能够为志同道合的同伴献出自己的一份力,他是真的心满意足。
不过,“傻子”这个评价,还是有一点……
少年无奈笑了笑,也不放在心上,转而道:“这么说,埃利克知道真正的神使大人是什么样子的吗?”
“哧,你确定想听我形容?都不是什么好话,听了之后要是大受打击绝望痛苦想要自杀什么的,可跟我没关系。”
“不会吧,有这么糟糕吗?嗯,这么一说就更想要知道了,来吧,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应该还是……不错?”
想都不用想,从不知为何对神抱有极大反感情绪的埃利克口中说出的话,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而且,询问一个小孩子是不是知道真正的神使是什么样子,态度还这般认真——在任何人看来都相当可笑的事情,也就只有天草做得出来,还是真情实感地做了出来。
于是,少年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势。
“……”
“……”
这又是怎么回事?
自称要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的埃利克,最初之时,竟是意外地沉默了许久。
这个时候,天草实际上是背对着他的,所以,看不见只给自己一个后脑勺的孩子此刻脸上是否浮现了异样的表情。
总之,埃利克过了好半晌才再度开口。
幼童的身体所能发出的声线还是那般稚嫩,甚至还无法避免地带上了些许一说出来绝对会让本人恼怒不已的奇怪的尾音。可他随即说出的语气,却是让天草更加以外的平静。
真的是“平静”。
但这平静又跟纯粹的毫无情绪起伏又不相同。
还不了解他,更不知晓他在先前的沉默中想到了什么的天草只能心头微怔,莫名地生起了一个奇怪的……但之前,确实也曾经出现过许多次的念头。
很奇怪啊。就好像明明映入眼中的是一个普通的幼小孩童的身躯,至少外表比这孩子大得多的少年望着他的背影,却觉得自己直面的是一个不知经历了多久岁月的人。
这个人有着不管外表如何变化也不会丢失的奇特的气质,也是看似成熟,实际上单纯至极的少年不了解、自己又无法拥有的特性。
每一分都在吸引他,让他禁不住好奇和探究之心,想要更了解这个人一点。而每次往前走近了一点点,就会让他越来越觉得,这个人真是奇怪啊,好像真的有无数秘密。
这个发现便导致了,即使这个人的外形无法让旁人信服,天草却能够完全地相信他说的话,一点质疑也没有。
“想了想,也就是那个样子。”埃利克格外平静地开口了。
“回应他人的所有恳求,让所有人都能心满意足,把国家也治理得相当的好。公平,宽容,温和,唔,好像用的就是这些词吧。”
这跟他之前说的不一样。
听下来,根本就不是贬义的评价,相反,还全都是“好话”。
天草眼里的诧异只停顿了些许时间,就被另外的情绪替代了。他隐约预感到这并非埃利克真正想说的内容,便很有耐心地保持了沉默,静静地等待下文。
而他果然猜对了。
埃利克的平静终于转为了嘲讽,虽然只有一闪而逝的那一丝。
“如果只看这些,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并非自己的意愿,生为人却没有人的心,嗯,那还挺好的。”
“是吗……”
天草仍是不知晓埃利克的讽刺是针对着谁,但他却敏锐地察觉到,埃利克的心情很不好。
不仅仅是因提起这件事而出现的厌恶或者愤怒。
他在生气,却好像,这分气恼的诞生,是因为他……自己?
——顿时,更加奇怪了。
“还有呢?”
“什么还有?”
“就是,埃利克对这个人的评价,应该还不止这些。”天草说:“因为感觉不到你的厌恶在哪里,反而,还让我觉得……”
“你很在意他,是这样吧?”
十分自然地说出了内心所想,他也不担心会惹埃利克生气,轻轻一笑。
埃利克:“…………”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一段天草没怎么听清楚的嘀咕,埃利克似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心情复杂地自语着什么好歹是老子辛辛苦苦养大的……
“以前还一直以为那就是个呆呆愣愣,心也很难焐热的小冰块,哪知道,最后遇到的还是一个混小子——行了就是这样,没什么可说的,你也当做什么都没听……喂,天草四郎,你在发什么呆?”
天草道:“我在思考。”
“有啥需要思考的?”
“还是埃利克刚才告诉我的这段话。”
“不是让你当做没听——”
“是这样的,我在想……对了,这些都是我自己突然想到的,都是不肯定的猜测,如果哪里说错了,你一定不要生气。”
“我在想——”天草忽然说:“埃利克刚才,难道是在愧疚吗?”
“啊?”
“真是完全没来由的想法,但我莫名地觉得,埃利克说起这个人,虽然是为了回答我的疑问,但……”
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点点复杂涌在心间,仿佛被不属于自己的另一个人的情绪浸染了。
——所以,是在愧疚吗?
天草情不自禁把这个新生的疑惑问了出来,稍后就感到有些后悔了。
因为埃利克一下子又不说话了。所能感受到的气氛,比先前增添了难言的冷凝和压抑。
……
问得还真有意思。
愧疚……愧疚?问他刚才是不是在愧疚?
怎么可能——
……
好吧。
承认了,虽然只有那么一点,但他确实在想起那个孩子的时候,心头很是不是滋味。
赴死之时那般爽快,甚至还捎带了几分颇为无情的迫不及待。那时哪知道死了这一次还能再活,还得没法避免地想起自己当时干出的不负责任的事呢?
他把帕帕拉抛下了,这是对安塔希娅,对将自己视若另一种信仰的人民的愧疚。
而其余的亏欠,又欠在了单单一个人身上。
临死之前的给予,死后所准备的补偿,还是太轻了,根本无法抵消,反而会让混在愧疚之中的那几丝无奈和气恼无处可发,自行散去,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懊恼了。
是他做得太多了吗?
就为了自己心头的那点不爽,擅自插进了“神的代言人”的人生,擅自挑起了这个只有人类躯壳的工具的心,最后,又擅自把他丢弃了。
如果真是这样,对那个“工具”而言,哪一种情况才是最好的呢。
——没有遇到他,毫无自我,却又不会心生痛苦,只需按照神的安排一步一步走下去,就能顺利地过完这一生,也完成他降临在这世上就被赋予的所有任务。
——遇到了他,悄悄地摆脱了神的控制,终于有了一点属于自己的心了。可作为代价,又在爱与希望诞生之时,毫无准备地失去了他,得到感情的后半生,都将沉入绝望和悲痛的折磨之中。
要怎么选择才是正确的。
那一条路,才是所罗门真正想走的?
已经任性地把自己养大的孩子抛弃的男人无法知晓答案,也正因如此,冷不防遇到跟所罗门有一分相像,所以总是会想起这件事儿的他才会这般——
咚!
“啊啊啊!好痛!”
嘴上说着“思考”——实际上确实在思考,但思考的同时,还不忘把自己的真正目的完成的少年被一个脑嘣弹在额头上。
人没有飞出去,却是十分凄惨地捂住脑门匍匐下去,眼泪汪汪。
埃迪安然地收手,冷笑:“搞什么小动作,难道以为我不知道吗?区区小鬼,摆出一张苦大仇深的脸给谁看!还有,别想动我的头发。”
这就对了,稍微出了点气,心情也好点了。
天草坚强地直起了身子,眼角飞出泪花,鼻头发红,总算有了点十几岁少年该有的样子。
不过,本性还是难改:“不……不是苦大仇深,我是在思考啊……那个,你的头发……”
“不会动啦,因为——我已经修完了呀。”
长得白白嫩嫩天真单纯,壳子里单不单纯就不知道了的黑发少年举起了藏在手心里的小刀,笑得格外地甜。
埃迪震惊,一摸自己的头发。
虽然长短不一的地方如今都变得格外齐整,但却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他颇为珍惜的好好的银发,就在发呆去了的刚才,又!短!了!一!截!
本来到肩膀就已经够短的了,如今再短,就直接到了耳根上面。
“嗯嗯,顿时就清爽起来了。仔细看看,大概也不算差?我还担心自己只看过别人动手,没经验的话,会出什么岔子呢。”
——所以你小子之前根本没给人修过头发,直接拿我当试验品吗?!
被母亲和姐姐们拜托帮忙给小埃利克剪头发的天草尚不知晓,作为惹怒魔王的代价,将有多么可怕的事情降临在自己头上。
他的笑还没来得及收敛,整个人又趴下了。
是被迫的。
紧接着,又在完全反应不过来的瞬间——后脑勺忽然一凉。
少年高高扎起的黑色长发,就在这一瞬间,变成几乎要贴着头发的短发和孤零零一条发带了。
埃迪:“心怀感激吧!我还算手下留情,没有直接把你变成光头!简直气死我了,臭小鬼!”
天草的那根发带也被他毫不留情地收缴……等等,他拿来没用?那也无所谓,就算绑在手腕上也不还。
天草:“…………”
天草情绪稳定:“非常感谢……夏天要到了,短发的话,会凉快得多呢。”
埃迪:“……”
切。
手里捏着小刀,埃迪把差点变成光头的少年踩在脚下,盯着这根刀片,忽然陷入了沉思。
所沉吟的内容大概是:
我特么在干什么呢?跟小鬼闹着玩,又跟小鬼撒气?死了一次再活一遍,难道连智商也变成六岁小孩儿的水平了?
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年轻”得有些过头了的心态。
埃迪:“……我呸!”
把可怜的天草一丢,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去外边儿散心,顺带找酒喝。
被独自丢在这儿的天草过了半晌,才揉着自己隐隐泛痛的腰,重新坐起来。
他的目光落下,看到洒了一地的黑发,还有混在黑色间勉强能看到些许的银色的发丝,冷不防,噗嗤一笑。
“噗——”
这极轻的笑声,很快就升华成了开怀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总是微笑待人的天草,竟是第一次这般畅快地笑出声来。许是因为不习惯,他的笑声停下来后,除了心头不明所以地轻松了些,嗓子竟有些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