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崽(78)
“他手上虽沾了不少的血,却从不嗜杀错杀,能杀敌,也能守心。”
林巉弯下腰,将零落在地上黯淡的蝴蝶刃捡了起来,擦干净刃身上的尘灰,帮唐寻妥帖地收了起来。往日里唐寻挺宝贝这两枚蝴蝶刃,若是这蝴蝶刃在他不在的时候脏了,他怕是要不高兴了。
“秦辉染,你后悔过吗?”
林巉看着秦辉染,这个曾经弑夫如今又错手杀子的女人。
她的眼中似是弥漫出一道浅浅裂痕,可须臾后又消失不见,快得几乎像是林巉的错觉。
林巉始终没有从她的眼中看到悔意。
“后悔?我为何要后悔。”秦辉染冷冷道,她一身白裙,而又眉目极艳,在冷目而视时有着一番特别的吸引力。
不知当初的唐淳是否是因此而沉沦在她织出的网中。
“一个野种而已。”
“……”
林巉的指尖掠起丝丝缕缕的灵力,他看向不远处的秦辉染:“既然如此,我甚是看重唐寻,今日便越俎代庖,帮唐寻讨个因果尽断吧。”
秦辉染后退半步,手中的灵剑熠耀生光,“真君想杀我?”
“我会尽力救回唐寻,就劳烦前族女,先去踏踏那黄泉路。”
“真君倒是好自信。”秦辉染看着林巉因为大量使用本源灵力后苍白的脸色,嗤笑了一声。
林巉不语,他掌中无数的灵力缠绕着向秦辉染掠去,秦辉染立时挥剑作挡,可令她没万万想到的是,她的灵剑在碰到林巉袭来的丝丝缕缕的灵力时,竟犹如薄木一般崩裂开来。
无数的灵力顿时缠绕上秦辉染的脖颈与手足,秦辉染心中惊骇至极的同时又警铃大作,她收起了所有的轻视。
她死死拽住勒住她脖颈的灵力丝线,惊怒道:“林巉!你一个人界修士,有什么资格插手我妖界之事?”
“你若敢杀我,白狐族必定不会放过你!”
林巉闻言却冷冷地看了秦辉染一眼,“顾长风我都不惧,何惧一苟延残喘之族?”
他十指缠绕着如丝如缕的灵力,拉开了秦辉染抓住脖颈灵力丝线的手,再次狠狠勒紧了秦辉染的脖颈。
正与复玄缠斗在一起的顾长风因为看了被制住的秦辉染一眼,便差点被复玄的剑锋划盲了双目,他收回视线,咬着牙暗骂着白狐族的败事有余。
没有顾长风的救扰,缓慢而又不失坚定,那极细的灵力直接勒进了秦辉染的筋骨。
在逐渐微弱的挣扎中,对这一切都始料不及的秦辉染终于停止了呼吸,她再次也终于死在了这象征着妖界至高无上地位的妖殿之中。
她溃散的元神被林巉一瞬荡尽,连湮灰都未曾剩下。
人在死前,眼前都会浮光掠影似地浮现出许多画面。
谁也没有听见在最后时刻,她喉间破碎又无声地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谁也不知道她在最后的濒死之时,手紧紧地攥着一起,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的那个因为十方妖会而来到妖都的夜晚。
夜市熙攘中,一个追了她整条街的面容白净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停在她的身前,将她丢落的香囊递给了她。
“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第84章 果糖
唐寻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自己有一个平淡而又不失温暖的家。
自己的父亲在煞狼族担任了一个小长老之名,母亲虽是白狐族的族女,但也从未高高在上,有时还会下厨给父亲与他做个羹汤。
可相较之下,他却更喜欢父亲一些,因为父亲时常会抱他,给他讲些好玩的事,而母亲虽并未苛待他,待他处处周到,但他却觉得母亲并不喜欢他。
她对待他像是在对待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孩子,而不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
妥帖得当,真情不足。
可他还是喜欢他的母亲,因为他父亲喜欢她,也因为那是他的母亲,所以他愿意去亲近她。
唐寻想着,这没什么,或许他再乖一点母亲便会抱抱他了。……不抱也没什么,他应该懂事,况且还有父亲会时常抱着他,他很知足。
但那夜在街市游逛时,他看到那窝在母亲怀里的小妖时,心中却依旧难以控制地升起一股羡慕之意。他那时虽小,却已经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故作平静地移开了视线,但在移开视线之前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
唐淳面上不显,心中却了然,他看了看一旁似无所察的妻子,然后微微停下了脚步抱起了自己还带着奶味儿的儿子。
“寻儿,吃糖葫芦吗?”他看了看前方卖糖葫芦的小贩,又看回唐寻道。
唐寻看了眼那红彤彤的糖葫芦,摇了摇头。
他不喜欢吃甜的。
“怎么还是不喜欢吃甜的?”唐淳抬手揉了揉唐寻的头,无奈道。
唐寻抱着唐淳的脖子,没有说话。
“爱吃糖的小孩子心里甜,才会更招人喜欢。”唐淳看着唐寻,笑着开玩笑道。
是吗?唐寻动了动耳朵。
他偷偷看了一眼跟在唐淳身边的秦辉染,犹豫了一会儿,才脆生生地小声说了一句:“那我就吃一根吧。”
唐淳垂着眼,似是有什么从他的眼中一掠而过,但无论是唐寻还是秦辉染,谁都没有看清。
他抱着唐寻,走到前方买冰糖葫芦的小贩那里,给唐寻买了一串,然后他微微侧头看着一直跟在自己身侧的秦辉染,转过身抬手也递给她了一串糖葫芦。
秦辉染愣了愣。
她看着唐淳手中那串红彤彤的糖葫芦,眼中略有些不知所措。
唐淳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悄悄叹了一口气,他牵过秦辉染的手,将那串糖葫芦放到了秦辉染的手中。
“我唐淳只是煞狼族一个小小的长老,你嫁给我,是你受委屈了。”
还不待秦辉染出言否认,他继续道:“我既不能让你大富大贵,也不能让你尊位妖界,唯有的便是能让你在我这里能做你自己,不用再受什么族女身份、礼仪的限制,想哭便哭,想笑便笑。”
他握着秦辉染的手,将那串糖葫芦送到她的嘴边。
“想吃就吃。”
秦辉染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咬了一口嘴边的糖葫芦。
“唐夫人,你相公此生无能,胸无大志,唯一希望的便是他的唐夫人能够顺遂安乐,能时时笑那么一下。”
“不知唐夫人能否让他如意?”
秦辉染嘴角沾着不显眼的细碎糖沫,她眼睛犹如一瞬便明亮了起来,抿着唇笑意清浅。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牵住了唐淳。
窝在唐淳怀里的唐寻咬了一大口糖葫芦,而后因为咽得太急有些被噎着,唐淳看得失笑不已,手不断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一边的茶摊小贩见状连忙送了一杯茶水过来,唐淳道了声谢,偷偷往那小贩的兜里放了个碎银子,然后接过那杯水,一点一点喂了唐寻。
“慢点吃,别噎着了。”
唐寻抬起头对着唐淳笑了笑,露出一颗白嫩嫩的小虎牙。
那时唐寻一直认为他们家是幸福的,他的父亲爱着他的母亲,也爱着他,而他的母亲同样爱着他的父亲。
直到他亲眼看见他的母亲用那把灵刃刺透了他父亲的胸间。
他不知道他父亲是什么时候知道秦辉染的真实意图的,他只知道在某一日的夜里,他父亲在床边看了他许久,待他醒来疑惑地询问时,唐淳只摸了摸他的头,在他的脸颊旁亲了亲,然后抱住了他。
他听见了他父亲缓慢而沉重的心跳声。
“寻儿,最近家里有些事,你先去郑伯伯家住一阵子,等事情完了,你再回来好不好?”
唐寻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依旧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他向来懂事,因此并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抱住了自己的父亲。
第二日他便被送出了煞狼族。
可没过几天,他便一个人越过两族之遥,偷偷跑了回来。他并未直接进院,因为他在门口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爬上院墙,看到的是满院下人的尸首,扑面而来的血腥气简直浓烈得令人作呕。
他被这一切吓得魂不附体,几乎想拔腿就跑,可父亲与母亲还在家里,唐寻担忧他们,他只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从院墙上悄悄翻了下去。
他隐去脚步声,极快又极轻地跑进了一个房间里,他记得这里有个暗道,能够直通父亲的房间。关于这条暗道,他父亲谁也没告诉,连他都是偶然间发现的。
他循着这条暗道,一直向前走去,暗道幽黑又极长,在走了许久后,前方才微微透出一些光亮。
他听到了一些声音。
唐寻放慢了脚步,向前走去,暗道的尽头被一道石门挡住,唐寻找不到机关所在,又推不开,所幸暗道与石门的衔接处有一道小小的缝隙,正好能让唐寻看到主屋里的场景。
他看到了唐淳与秦辉染。
他大喜过望,还未来得及出声,便看见秦辉染手中握着的灵刃被狠狠刺入了唐淳的胸间。
唐淳紧紧地抓住秦辉染握着灵刃的手,他胸口涌出的鲜血沾满了他们的手,可唐淳只是看着秦辉染,仿佛要从她冷漠的面孔中看出些什么。
他却什么都没有看出。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来意了。”他道:“你是为白狐族而来。”
“对吗?”
秦辉染的神色僵了僵。
“以前我在人界听过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凡人,在雪地中捡到一条冻晕的蛇,他将蛇放在心口里想将它捂热,却被醒过来的蛇咬了一口,丢了性命。”
“我当初听时还曾发笑,笑那凡人愚不可及、异想天开,妄想用自己去捂热一条毒蛇。却没曾想如今我也成了那凡人,我赌上一切来捂热你,最后却一败涂地。”
“如今不仅连命都没了,死后还要背上一身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