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崽(71)
“明首徒莫与我二师兄一般见识。”见方处然果不其然将事势弄僵,温扶歌熟练地站起身来,走到明泼星面前唱起了红脸。
“我这二师兄脾气向来硬,性子又直,说话总是带刺硌人,却绝无轻视羞辱颖月宫之意。”
“虽无心,但确无礼,我在这里为我二师兄赔个不是,望明首徒宽心,万莫往心里去。”
温扶歌常年跟药材打交道,沉静的心绪不仅让她的眉目浸上些清静之意,甚至连说话时的调子都带着温柔轻缓,她周身流浸出一些自然而然的亲和灵气,轻言笑语间犹如涧中清泉,潺潺无声间便能将人的心火熄下大半。
任谁被这样温和对待,纵是有再多的不满也能逐渐散了去。
明泼星也不例外,她得到温扶歌的安抚后,紧握成拳的手便微微松了松。她摇了摇头:“多谢温峰主,泼星不敢。”
温扶歌闻言,顺着便夸了一句“明首徒最是心性至高”。而后她弯了弯唇角,道:“我那三师兄最是行踪不定、自在无束,自他下山后就没怎么传消息回来,我们的确不知道他在何处。”
“不过他下山已许久了,说不定近期就会回来了,与其费力去寻,不若等我那三师兄回来。贵派掌门殷切相盼,一片痴心让我等动容不已,若我三师兄回派,到时候我必当告知贵派掌门。”
“不知明首徒,意下如何?”
温扶歌这话说得恳切却又虚妄,林巉什么时候会回来谁也说不准,她说林巉回来她会告知颖月宫,却没说重山派会告知颖月宫,若是林巉回来后颖月宫因为没收到消息颇有微词,她大可放下.身份道个歉,旁人还会道一句春秋峰峰主待人诚切。
颖月宫毕竟是大派,虽来重山派来得勤了些,但还是不会做出死缠烂打这等没脸的事。林巉是重山派而不是颖月宫的人,温扶歌既已做出了许诺,若明泼星不顺着这个梯子下去,继续追问,那就是颖月宫侵扰无礼了。
这些道理温扶歌懂,他人懂,明泼星自然也懂。
这重山派就没一个省油的灯,明泼星咬了咬牙想道。
可她却无法。
良久后,她对着温扶歌缓缓行了一礼:“多谢温峰主。”
温扶歌则轻轻柔柔地笑了一下,“明首徒多礼了。”
方处然看着四两拨千斤将颖月宫来使堵得只能吃下这口闷气的温扶歌,赞赏地扬了扬眉。
温扶歌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冲着方处然眨了眨眼。
这样一来,很长一段时间颖月宫应当都不会来人了。重山派近日事本就多,颖月宫消停了点,严泊也能轻松些,方处然坐在位上,替严泊微微松了一口气。他虽心中百转,可眉目依旧静冷。
他不发一言,沉下的神色却让明泼星等人清楚地知道她们该走了。
明泼星毕竟是颖月宫首徒,虽受了个大闷气可周身仪态也丝毫不差,她对着方处然等一一躬身行礼。
“方峰主,程峰主,温峰主,我等告辞。”
“贵使好走。”一直没说话的程振鹭笑着看向她们,笑中却带着一丝懒怠。
明泼星权当没看见,她顿了顿,又神色如常地对着温扶歌行了一礼,道:“温峰主,泼星再多言一句,方才无意间听见您与程峰主将去凌霜峰一趟,不知可否帮泼星带去一样物什?”
“何物?”
“一颗莲种。”明泼星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这是我派掌门去昆仑山亲自采下的莲种,遇水则生,满池生香。”
“听闻元山真君泡惯寒潭,我派掌门便特意送来此物,望能给元山真君添上几分舒心。”
昆仑莲极其难得,说是千年不遇也不为过,花香莲子花瓣无一不是益物,沈寻月将其赠给林巉只是为了给他添个舒心,可以说是非常的大手笔了。
明泼星的腰不禁直了直。
“昆仑莲?”温扶歌问道。
明泼星点了点头。
温扶歌却轻轻笑了出来。
“沈掌门有心了,不过这昆仑莲凌霜峰寒池早已有了,如今都开了数轮花了。”
什么……明泼星愣了愣。
“我那三师兄虽只有一个徒弟,但那徒弟却最是个贴心能干的,凌霜峰里外上下,连带着我那向来随性的三师兄都被他打理照顾得妥帖得当。”
“那昆仑莲,便是几年前他下山历练时给我三师兄摘回来的,回来当日便栽在了寒池中,如今长得正是甚好。”
“如此,便白费沈掌门的一番心意了。”温扶歌略有些可惜道。
楚复玄吗?明泼星的表情僵了僵。
随后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僵硬地轻轻笑了笑,道:“楚尊主与元山真君师徒情深,倒着实让人钦羡。”
“既如此,泼星告退。”
“等等。”从方才起便一直沉默的方处然忽然开了口,他看着明泼星,皱眉道:“楚尊主?”
“哪个楚尊主?”
明泼星看着神情不似作伪的方处然,不禁有些讶异:“方峰主不知道吗?元山真君的弟子已回了妖界承了尊位,如今三界都要尊称一声楚尊主。”
方处然没有说话,他冷着眉目,明泼星看不透这块坚冰下的波澜,她看向一旁的程振鹭与温扶歌,程振鹭笑了笑,却说了一句:“明首徒慢走。”
明泼星虽察觉到有些不对,但程振鹭的送客之意已经显而易见,她只得按捺下自己的念头,得体地行了一礼,带着颖月宫的人走出了屋子,化作一道流光,向山门飞去了。
“复玄什么时候回了妖界?他不是下山找三师兄去了吗?”温扶歌皱眉道。“三师兄知道吗?”
“三师兄向来把复玄当眼珠子似地养着带着,师徒俩成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复玄回妖界三师兄怎会不知晓?”程振鹭道。
“可见明泼星之态,此事好似泛泛皆知,为何独我重山派不知?”
“三师兄亦未传信回来……”
或者说林巉已许久都未传信回来了……
程振鹭的指腹微微摩挲着身侧意宁剑的剑鞘。
片刻后,方处然站起身来,他神色如常,眼中却闪过一丝凌冽,整个人犹如从霜雪中淬出的一把利剑。
“振鹭,你跟扶歌去查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道。
“我去理事阁一趟。”
……
万万里之外的妖界,全然不知自己已在众人风口浪尖上的林巉正躺在院中的竹椅上晒着太阳,今日的阳光暖而不烈,他阖眼,眉目静静,怀里蜷了个白色的物什。
良久,他怀里的那白色物什动了动,它抬起头,悄悄在林巉的唇上舔了一口。
林巉呼吸轻缓,好似并未察觉到它的小动作。
舔了一口后它迅速缩了回去,见林巉半晌没有动静,好似并没有被自己吵醒,它静了一会儿,然后又忍耐不住地探出了头。
“老实点,不然把你丢下去。”在它凑到林巉面前,下一刻就又要舔上去时,那原本应该睡得正沉的人却忽然开了口。
复玄闻言一僵,转而低头在林巉下巴处蹭了蹭。
“别闹。”林巉抬起手将作怪的复玄压了下去,他睡意正浓,眼睛都未睁,一只手搭在复玄颈上,许久都没有动作,复玄抬头一看,竟又是睡着了。
复玄抬牙叼住林巉的尾指轻轻磨了磨,口中发出呜呜的低声,林巉又被吵醒了些许,不愉地皱了皱眉,他依旧未睁眼,只是顺手又薅了两把复玄颈下的软毛。
师父,该醒了!
见林巉又睡了过去,复玄一口咬住了林巉的手,他用了些力,成功再次让林巉皱了皱眉。
林巉对怀里这团扰人清梦的东西忍耐到了极点,今日天光正好,恰适偷闲,他特意搬了个竹椅到院中,想着小憩片刻,他刚想撵走近日来一直黏在自己身上的复玄,下一刻复玄就变回了原型,扑到林巉身上,迅速在林巉的脖颈处把自己缩成个白团子,爪子勾着林巉的衣襟,无论林巉怎样训斥相哄都死皮赖脸不肯走,扯又扯不下来。
言语不中用,林巉一低头又对上了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雪似的狼团子看着他,可怜兮兮地呜了一声。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一下自己。
睡吧睡吧,只要不是人形,怀里多个狼团子而已,照样能睡。
可没想到这团崽子着实扰人清梦。
他勉力睁开睡意朦胧的眼,还未说话,便觉身上一重。怀里的狼团子忽然变回了男子高大的的身形,林巉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身上男子低头在唇上亲了个准。
“师父。”复玄今日一身白色常服,跟一身月色云袍的林巉极为相称,他长发未束,低头跟林巉额间相抵,一缕长发垂下,拂在林巉颊边,林巉觉得有些痒。
“该起了。”
林巉再次近距离地被他那小徒弟的美色狠狠迷了迷眼,他面无表情地将复玄的脸推开了些,心里却想着,真要命。
“师父在想什么?”林巉不过略微出了出神,便又被有读心术似的复玄看了出来。
他摩挲着林巉唇色有些淡的唇瓣,双眼沉沉,长而卷的眉睫上浸染着明粹的天色,恰似眉眼处又增添一抹流光溢彩,明晃晃地又闪了闪林巉的眼睛。
见林巉不说话,复玄又低头蹭了蹭林巉的颈窝,待林巉毫不设防之时,又冲着林巉的脖颈吹了一口气。
林巉顿时一抖。
他狠狠地瞪了复玄一眼。
皮囊再好有什么用!全给他捂那黑心肝用了!
“师父又不跟我说。”复玄有些委屈道:“师父什么都不跟我说。”
“你先起来。”林巉咬了咬牙道。
“我很重吗?”他道。
林巉看着比自己还高大半个头如今还压在自己身上的高大男子,一时只觉脑仁有一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