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崽(53)
林巉还未反应过来,便只觉眼前天地一转,下一刻他已回到了房中被复玄倾身压在了床榻上。
“复……复玄!”
林巉死死拽住被复玄扯得散乱的衣襟,复玄灼热的气息拂在他的脖颈上,林巉不适地侧过了脸想要躲开,却未曾想又露出了脖颈肩处的一大片风光。
复玄停下了手下的动作,眸色深了深,俄尔,他将头埋在林巉的脖颈处,闷声道:“师父喜欢唐寻。”
林巉有些不明所以地推了推复玄的头,没推动。
“师父喜欢唐寻。”林巉听见复玄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闷闷响起,甚至这次带上了浓厚的委屈,调尾处还带着些许鼻音。
“怎么了?”林巉被压得有些难受,他皱了皱眉头,听到复玄委屈的声音,下意识就放缓了语调,
这个变化仿佛安抚到了复玄,他在林巉的颈窝里小动物似地蹭了蹭。
“师父喜欢唐寻,不喜欢我。”
“师父都不叫我昕白了……”
林巉看着忽然幼稚起来的复玄,一时之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莫名其妙。
见林巉没有回答,复玄不满地一口咬在林巉的侧颈上,留下一个整齐的牙印。
林巉被这忽如其来的一口惊得迅速一缩,却被复玄更紧地搂在怀里。
“你是狼还是狗?怎么还咬人?”林巉怒目看着复玄,挣扎了一下,一张脸连带着耳朵都红了起来。
“自然是狼。”
那人束发玉冠略有些歪斜,柔顺微凉的长发散在雪色的榻上,一双眼略微泛起水光,被红透的脸颊带得眼尾处都簇了些许艳色,正衣襟不整地被困在他身下。这副模样,与他往日的清冷出尘的样貌完全不同,简直是在不断挑衅着复玄即将崩断的理智。
复玄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巉,轻声道:“还是吃人的那种。”
林巉被复玄的眼神看得后背发凉,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色厉内荏道:“放开我。”
“不放。”复玄死死抱住林巉,低声道:“放了就跑了。”
林巉简直要被复玄气笑,跑?他一身灵力被封得严严实实,连傍身的凌霜剑都被复玄拿走了,这副模样,如今还能跑到哪里去?
“我只有你了……”
林巉蓦地一愣。
他感觉到复玄的指腹摩挲着他的眉目,一抬眼,便直直撞进复玄那双如迷雾旋绕,深重得让他完全看不透的眼。明明如今处于劣势的是自己,可他却莫名在那双眼中感觉到一种濒临深渊的绝望。
他看着他,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希冀。
林巉只觉得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一时间沉重得让他呼吸不得。他看着复玄,这个自己从小疼大的小徒弟,下意识间竟想抬手抹去他眉目间偏执的哀意。
怎么会这样呢?他跟他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呢?他不是他的师父吗?他为何还会对自己起了这些心思?
是他哪里做错了吗?
林巉有些茫然。
“师父……”
“你看一看我吧……”
林巉愣愣地看向复玄,一滴泪忽然从眼尾滑落浸入鬓角。
这滴突如其来的眼泪让复玄一下子就慌了神,他慌乱地想要擦去那抹几乎让他窒息的泪痕,却蓦地触碰到林巉湿润的眼睫。
那是他从未感觉到的触感。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被林巉带去赴风阁灵宴,他贴坐在林巉身边,小小的一团,被林巉牢牢护在身侧。
林巉拈起一块糕点,放在他的嘴边,他张嘴便咬了一大口。他鼓着腮帮子抬眼看向林巉,林巉略微低着头,如墨而长的眼睫轻轻垂下,他看着复玄,抿着的唇边噙着一丝笑意,仿佛一抹春风在他唇边绽开。
春暖花开不过如此。
可如今这双眼怎么哭了呢?
“你是什么时候……”林巉的目光有些失神,他逼迫着自己面对这个事实,顿了顿,干涩着嗓音道:“你是什么时候对我起了这种心思的?”
复玄没想到林巉会忽然问这个问题,他敛了敛目光,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十四年前,凌霜寒池。”
十四年前?那时复玄还是一个少年……林巉怔怔地想道,竟已经这么久了吗?
“我在凌霜寒池,看见了斩妖归来的师父濯身。”
林巉一僵。
复玄看着瞬间僵硬下来的林巉,略微弯了弯唇角,可那点微薄的笑意却未染上半分眼底。
十四年前,有百年邪祟作乱风阁下的明霂城,林巉下山协助祝风除祟,一番恶战后,他沾染了满身的污秽,夜深后才回到重山派。
复玄忧心林巉,在房中等林巉一直等到入夜。直到三更天,夜浓如墨,复玄才察觉到那股熟悉的寒冽剑气扶摇直上万丈凌霜峰。
复玄立刻站起身来,可那道剑气并未停留,反而直冲后山而去。
除祟劳顿,为何师父不回房修整,还要连夜去后山?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复玄心中担忧,直接便推开房门,唤出澄阳剑,亦御剑直直往后山去了。
他记得,那夜月色姣姣,月色浓得犹如轻纱一般笼罩在凌霜后山,缥缈而朦胧,他拂开遮眼的青竹,犹如凡间话本中误入仙境的一个凡夫。
他循着残存的剑气寻到了后山寒泉处,看到了他一生梦绕之景。
水青色的端正繁复衣袍零落地散在地上,冷泉清冽,林巉正赤身站在寒池中,氤氲的寒气萦绕着攀上林巉的脊背,往日里在外人面前时刻严正束起的墨发湿漉漉地随意贴在那人如玉般的脊背后,发尾垂至水中,如同在他腰下晕开一抹墨色。他肩上的水珠顺着他的脊背缓缓滚落而下,滑至腰窝处,又无痕地没入池中。
复玄被这场景惊得失了神,他站在青竹后,直愣愣地一动不动。
林巉略微侧过身,他的眉睫上沾染上些许水汽,那湿润之意冲淡了往日里经久不散的清寒,他的面容被寒泉洗出了些红晕,那抹红晕晕染至他的脖颈,甚至连下方锁骨处都被染上了些许。
寒气氤氲,摄人心魄。
是复玄从未见过的模样。
忽然间,原本平静的灵泉蓦地荡起一道寒意逼人的水墙,复玄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瞬,一只修长的手穿过水墙,紧紧地扣在了复玄的脖颈之上。
水墙破碎开来,四溅的水花雨一般落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可复玄感受着林巉手上不断收紧的力度,依旧看清了林巉冰冷的眼神。
“昕白?”林巉似是没想到在一旁偷看的宵小竟是自己徒弟,他松开手,复玄顿时激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林巉疑惑道。这个时辰他不是早就该休息了吗?
林巉的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间,他眉睫湿润,只披了一件白色外袍,被水一浸,根本就遮不住什么。复玄的脸色涨得通红,他不敢看林巉的眼睛,也不敢往林巉的身上看,只好低着头,结结巴巴道:“我……我担心师父,便未休息……看到师父回来后来了后山,怕……怕师父出了什么事……便……来了……”
“无事,只是除祟染了些污秽而已。”林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头都快垂到地上去的徒弟,有些不知所以。他并未深究,想着可能是刚才自己的举动吓到他了,便放缓了些语调:“为师无碍,快回去休息吧。”
他看着复玄脖颈间的红痕,不由得有些心疼,他抬手摸了摸复玄的头:“抱歉,方才不知道是你,下手重了些。”
复玄被林巉摸得头顶瞬间冒出了两只耳尖有些略微黑意的雪白耳朵,他修为尚浅,心里一激动,耳朵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冒出来扑棱两下。
林巉看着激动到冒出耳朵的复玄,不由得轻轻笑出了声。复玄抬头看向林巉,那双被水汽染得湿润润的眼睛中正承着温澈的笑意,周遭是如纱如姣如水的月色,复玄第一次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魔怔了。
只这一眼,便被摄了一生心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只记得往后的日子也没什么异样。他依旧寸步不离地跟在林巉身边,每次练剑时只要林巉在,他还是会故意挥错,只为让林巉责备一句,然后走到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再教他一次。
这一切都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直到那一夜,他被一个荒唐至极的梦惊醒,满心的惶恐无措。他下意识地捏紧了即使睡觉也从不离身的金铃,周遭寂静,他只听见自己胸口间如雷般的心跳。
那是他独身一人在沉寂的夜里,第一次终于感受到自己喷涌而出的心意。
复玄抱紧了身下的林巉,这些年来,他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让自己步步筹谋,谨慎克制,所为的也只不过是将来有一日能把自己挪出弟子的这个身份,像如今这样可以一腔情意尽数无拦,将林巉抱在自己怀里。
“师父,我什么都不想要。”
“什么煞狼族,什么妖界,什么尊位,什么修为,我只觉烦扰。”
“可我若不忍耐这些,便永远只是你身边的一个小徒弟,一无是处,永远只能被你护在身后。”
他摩挲着林巉还有些湿润的眼尾,哑声道:“我怎么甘心?”
每日峰顶挥剑三万次,他一次都未落下;在外历练,如何命悬一线他也未后退半步;甚至那年在灵渊秘境中受睚眦传承,浑身裂骨迸筋,血肉模糊,几乎只剩一副骨架子,他也未曾哼痛过半句。
他想快一点,他只是想快一点,快一点让自己强起来,快一点让自己能够护住那人,快一点让自己能够对那人再无隐瞒,倾诉心意。
“师父,我只要你。”
“我只有你……”
第57章 以偿
复玄埋在林巉的肩上,那肩颈处浸上的一点湿意让林巉艰难地回过神来。他挣脱出双手,捧起复玄的脸,看见复玄满脸的泪痕,头疼地叹了一口气道:“怎么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