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立守恒定律被打破(88)
夜晚十二点,他们到达郑郑的公寓。芦幸一把脱下外套,一头扎入红色沙发。郑郑难得没有抱怨他乱丢衣服这点,她跟着坐过去。张骆驼轻轻地迈进来,摸摸毛毛,它仍然没有睡觉,在等待他们回来。
乔德将它抱起来,放在肩膀上,他谨慎地避开了那沙发,站在茶几前休息。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等待了几分钟,直到沉默湮没整个房间,所有人的呼吸逐渐平稳。
“那么,范柳说的这座城市的防范是怎么样的?”芦幸自然而然地说,他知道每个人都准备好了。
所有人的目光移向乔德,等待他说话。乔德轻轻拍拍毛毛,温柔地将它放在张骆驼的怀中。他冷冰冰地开口:“事情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范柳告诉了我们城市边境和天空上的毁灭程序只是最外面的一道保护膜。但是真正的保护膜深藏在地下,分为三个部分。”
“哪三个?”芦幸迫不及待地问道,他从另一个地方拿过一支笔,但显然不是做笔记,而是将它夹在中指和食指指尖旋转。
乔德看了一眼张骆驼,张骆驼朝他点点头,乔德深吸一口气,在桌上点了三下:“网络,电力,以及一个未知的东西。”
他语气不疾不徐地将范柳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他办公室的警报器,飞山墓园的加密电脑,以及那座巨大的未知的在市中心里的Q雕像。
“听起来挺简单。”郑郑有些振奋,她看了看他们,“才三个。”
“没那么简单。”乔德打断了她,朝她摇摇头,“我刚开始也这么以为,毕竟它们数量上听起来很少,但是它们不是独立的,这三个保护膜互相关联,它们各有各的破解规则。”
“怎么说?”芦幸打趣地说,“难道它们还有什么破解顺序之类的?”
他看着乔德朝他点了点头,开玩笑的神情变得诧异:“真的?”
乔德不动声色地垂下头,将那些思路娓娓道来:“就像你说的那样。程序的破解必须按照规定的先后顺序,即是管理部的报警器、飞山墓园的电力管理,最后才是Q的雕像,其他的顺序都无法使边境被打开,还有可能直接被火星发现逮捕——”
芦幸飞速思考了一会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按照火星的一贯作风,不派来追兵是不可能的。”
乔德又点了点头,芦幸立刻自豪地朝自己比了个大拇指,而郑郑朝芦幸翻了个白眼,乔德直接忽视了他们的交流,继续说:“一旦我们按下警报器,火星会立刻采取行动、派出人马勘察,也就是说,之后我们的行动基本上处于透明状态,他们会立刻发现,接着监视我们。”
郑郑坐了起来,她绕开了芦幸持续不断的自满,敏锐地从乔德的话里捕捉到漏洞:“火星派出人马?但它的人马不就是你们吗?管理部的人?”
乔德点点头:“我考虑过这个……”
张骆驼小心翼翼地说:“也许你们可以蒙混在其中?像间谍一样?……”
“那很难。”芦幸插话道,他的神色难得变得有些严肃,“那不只是按下警报那么简单。”
他和乔德对视了一眼,像在暗中交换了什么秘密。
“什么意思?”郑郑换了一个姿势坐着,对他们的对视感到很疑惑。
芦幸皱起眉,咬住嘴唇:“按下警报器必须有理由。虽然我在火星上课时没怎么听,但是还记得一些东西。似乎是这样,具体的你得问乔德。”
所有人的视线转向了乔德,乔德不动声色地垂下眼,他在桌子上画了一个报警器的图案,那痕迹很快消失,那是乔德一贯陷入思考时的模式,他边思考着,边说道:“火星和我说过,我们只能在非常紧急,而且我们无法控制的状况下才能按下警报,比如仿造人反抗或者闹事。如果我们凭空按下警报器,火星马上能察觉出不对劲。”他比划了一下,做了一个被火星扣上手铐的动作。
张骆驼皱起眉头,他听出了行动的困难性。
芦幸苦笑着,吹了一个口哨,他看出局面的难堪:“好了,现在我看出来了,我们面临的不可能任务:首先我们要在火星眼皮子底下按下不可能的警报器,其次按下它后我们得让它不怀疑我们,我们好从它的追兵下逃跑。”
“还有第三个。”乔德接了他的话,他站在茶几面前,直视他们,“我们一旦破解其中一个程序的防范,另两个会自动收到警报,防范力度会加大。”
他环视四周,每个人都露出不一样的表情,他停了停,继续说:“而且火星的防范力度怎么加大我们是未知的。”
“也就是说,我们在破解一个问题后,另外两个问题会自动升级。”郑郑若有所思,她的思路缓缓流淌。
“如果说飞山墓园还好说,可以猜测,毕竟被保护的电力转载在电脑里,用电脑密码操纵,我觉得所谓的力度加大就是加大电脑防火墙的力度。但是Q雕像——”她皱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她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答案。
“我不知道。”她叹口气妥协道。
“至少我们知道怎么按下警报器。”芦幸自嘲道,“打开、按下。这个没有难度,就是可能后果不太好,直接被杀而已。”
他们陷入了一种近乎于焦灼的沉默中,每个人都看到了问题的难度,它就像网络空间上的方块一般挡住了他们。
郑郑站起身来,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几罐啤酒,拿出来递给他们:“喝点吧,也许喝着就能想出点办法。”
张骆驼揭开瓶盖,猛地灌下一大口,辛辣的味道在他的口腔中蔓延,他将他手中的啤酒递给乔德,他刚刚生硬地拒绝了郑郑的投递。乔德喝了一口,从衣兜里拿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它,然后站起来,准备到窗边去。
芦幸愕然地看着他,吸了口凉气:“你居然会抽烟?”乔德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踹了他一脚,走向景色陷落的窗户旁。
芦幸因为乔德的一踹又吸了口凉气,他摇摇头,喝起自己啤酒罐里的啤酒,偶尔抿一口,或者又猛地一大口,他的漫不经心渐渐被醉意所取代,他走到郑郑身边,和她挨在一起,低低地说起话来。张骆驼喝下酒,能听到他的声音。
“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但也许我们可以从这里试试……”
他们仍在讨论那个话题。
张骆驼叹口气,他觉得他想不到更好的主意,于是从沙发上站起来。酒精和腿下的皮质材质让他发热,他想去窗边,和乔德一起吹吹风,他走过去,乔德正靠着窗户,看着窗外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色。
张骆驼望向窗外,那些全息影像、飞船引擎招牌、大棚的市场。它们虽然在同一片空域下,但看起来异常孤单,紫红色的霓虹和黯淡而巨大的蔬菜价格牌之间毫不相配,中间的那座高芯大厦加重隔阂。
张骆驼眨眨眼。完全隔开的区域。他想。相互独立,看似相关但有自我的运行规则,就像他们所面临的难题。
他将这些问题分解开来:警报器、飞山墓园的电脑、以及Q雕像。
“我们可不可以试着一一击破呢?”他轻声问乔德道,思考着,“如果必须按照顺序的话,我们就按照顺序,一个接一个的击破,将它们看成独立体。”当然,他知道,那会很难,毋庸置疑地很难,他知道这点,但是尝试总比坐以待毙好。
乔德回过头来,轻轻伸出手,将张骆驼垂在额前的头发拨到一边去,动作很轻柔。他没有说话,而是沉思了一会儿,张骆驼熟悉他的样子,他在思考时总是这样。
“有点行不通。”客厅里,一个声音响起来,芦幸正看着他们,他正听他们的话。
他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露出了一个鬼脸,不客气地说:“比如说,我们先不提警报器那事儿——我还在想主意,但你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弄电脑和那个所谓的Q雕像?”
郑郑轻轻地用胳膊责怪地捅了芦幸一下,接着朝张骆驼说:“骆驼,别理他。”
但其实张骆驼对芦幸略带讽刺的口气没什么感觉,他正考虑着其他的事,而这件事就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他没有注意别的多余的东西。
“……其他的我不太明白……”他皱起眉,喃喃地说,“但如果飞山墓园是电脑密码的话,也许我可以试着破解。”
郑郑听到了张骆驼的话,她捅芦幸的动作突兀地停止了,她试图用一种温柔的语气掩盖过她的疑惑,但那没能成功:“你破解吗?”
她看着张骆驼点了点头,有些为难地皱起眉,继续说:“骆驼,我知道你修理技术很不错,但是这毕竟事关整个城市,难度等级应该会很高——”
她朝张骆驼歉意地眨眨眼,张骆驼也朝她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没有生气或者不服。他知道郑郑说的是对的,他那点修理技术和整座城市比就像一个蚂蚁帝国,张骆驼的技术对付那些玩具顶用,但最顶峰也就是破解几个普通人的电脑,整个城市听起来太大了,他还没试过。但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他有另一个想法在缓缓成型,而他现在正想着如何把它说出来,而且得表现的不太突兀。
他拿起啤酒,靠着窗口,让冷风吹拂,用一种不太明显的语气引领道:“那病毒呢?假如单纯破解行不通,也许我们可以给电脑植入病毒。”
病毒听起来像个好方法,他知道。病毒粗暴地直接打断电脑的命脉,从中潜入。
乔德转过头来,他熄灭了香烟,接话道:“但假如如此,我们的病毒植入也是需要巨型的。”
当然,得非常大,足够大,张骆驼知道。一个病毒得足够杀死整个城市,它必须集合几乎所有的黑暗。
“除非得来一个病毒专家。”郑郑说,若有所思道。
张骆驼轻轻地吐了口气,他听到了那个关键词。他转过头去,假装不在意地轻声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认识一个病毒专家。”
郑郑猛地从思考中抬起头:“你认识一个病毒专家?——但你从来没告诉过我。”她的表情非常不可思议,这是属于无话不谈的朋友的特权。
张骆驼在郑郑困惑的注视里清了清嗓子,耸耸肩,他想把这个话题蒙混过去:“不算朋友,只是我们都帮过彼此几次。”他想转移话题,于是朝乔德侧过脸,小声说,“我们可以去找他,他是个不错的人。”
他期望乔德接茬,这件事就到此结束,至少他就不用再接受郑郑的质问。他朝乔德比了个“救急”的嘴型。
但乔德看起来比郑郑更若有所思,而他敏锐的观察力和张骆驼与他朝夕的相处让这观察力在瞬间就能够得到一个正确答案,他从那些景色之中收回了分心的眼光,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张骆驼。张骆驼试图躲开那目光,却没有躲过。三秒钟后,乔德已经下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