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立守恒定律被打破(39)
张骆驼握紧方向盘,继续飞行。一架R-63掠过他的窗边,像个领队般超过他,在飞船旁转来转去,似乎在搜索什么,张骆驼和它面面相觑。最终它确定了地点,停留在了前窗。
一秒之后,一颗子弹从它的机身里脱落,打在玻璃前窗上。“没有用的,居然打驾驶窗。”阿煤嘀咕着,语气不屑。张骆驼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驾驶窗的防御系统一向很高。但R-63的子弹不知疲倦,一颗接一颗从玻璃窗上滑落下来,它的坚持不懈像是无药可救。
但张骆驼知道事非如此。玻璃前窗并不是完全无懈可击,况且他的飞船是很久前的型号。他皱起眉头,握着方向盘,转移飞船方向,希望摆脱那架固执的R-63,但它马上紧随而来。
“卡啦。”子弹打在玻璃窗上,速度更加快,力度更大。
飞船的玻璃发出吱吱的声音,像是牙齿的抖动。张骆驼捏紧方向盘。
“卡啦。”飞船前窗出现一个细小的裂缝,银色的细屑在空飘落。玻璃受到的冲击在张骆驼眼前实体化。
“他在干什么?”张骆驼听到阿煤急着嚷嚷道。它被震慑了,显然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黄色的警报灯在飞船中闪烁,提示音响起:“前窗受到损害——损害——”
R-63不为所动,它打出下一颗子、再下一颗子弹。飞船震荡,提示音在飞船中晃了一下,机械的女声忽远忽近,玻璃窗的裂痕一圈大过一圈,银色细屑在空中飞舞。
飞船震荡的越来越厉害。张骆驼的牙齿颤动着,他听到从各处来的隐隐约约的子弹射击声,R-63的炮火从四面八方而来。
张骆驼知道他现在该做点什么,但他左臂的疼痛在这震荡中扩大数倍,让他无法想到任何其他的事,他感到眼前的黑暗感越来越重,一种窒息的晕感包裹着他,让他痛的几乎无法动弹。凭借着意识,他勉强睁开眼,看到前窗的R-63仍在射击,子弹高昂而尖利地攻击玻璃,他闭上眼,那声音在他面前变成圆圈一晃一荡。世界只有这个声音存在,还有满飞船的铁锈味。射击,不断被射击。他产生了一种错觉,飞船的前窗已经被打破,那子弹已冲向他本人。
张骆驼靠在椅背上,看着R-63,感到他自己的呼吸变得迟缓。今天他会死在这里吗?他突然困惑不解地想道。R-63发射的子弹让玻璃变得越来越脆弱,他看得到那一圈大过一圈的银色裂痕。前窗马上要打破了。也许是下一枪,再下一枪,那子弹就会朝他飞来。又或者他还可以挣扎一会儿,至少撑到他的公寓,死在那里比这儿好。
忽然之间。一颗细小的东西从张骆驼的眼前闪过。它速度很快,一闪而过。它冲进R-63的机身。一秒之后,R-63的白色球体忽然颤动一下,发射子弹的动作停顿。
张骆驼猛地睁大眼。怎么回事?
又是一颗细小的东西,它再次冲进R-63的机身。R-63的机身冒出灰烟,胸前的屏幕红光大作。它开始颤抖,在空中四处乱飞。
下一秒,R-63从天空中坠落下去。
张骆驼吃惊地抬起头,怎么回事?他咬着牙,忍住疼痛坐起身来。
他愣住了。
左面,一架飞船在空中徘徊,它的驾驶窗被摇下来五分之一。
一双灰色的眼睛潜藏在玻璃窗后,凝望着他。
第32章 靠近虚幻(七)
张骆驼的肌肉紧绷起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架飞船,几乎忘记转过头面对枪林弹雨。
“乔德……”他喃喃地说,舌尖像是自然而然地蹦出了这个词,就像初始程序就被固定的仿造人。他凝视着隔壁的那架飞船里的灰眼睛。他的手臂仍然很痛,但在这一刻,忽然之间,它带来的痛感减轻,仿佛已经被打了安定药。
飞船舱里弹出的电子蓝框忽然闪了闪。张骆驼警觉地转过身,以为阿煤要说话,他动作太大,牵引了伤口,转过身时“撕”了一声。
“是我。”但电子蓝框里传来的声音不是阿煤,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替代了阿煤平滑的嗓音,说话间冒着因信号微弱而弹出的杂音。也许怕张骆驼不解,那声音继续说道,”我飞船上的程序刚刚入侵了你的程序,所以现在你听到的是我的声音。”
张骆驼转过头去,乔德再隔壁的飞船里朝他挑眉示意,挥了挥手。接着他冷酷无情地举起枪,从玻璃窗的缝隙里射击下一架图谋不轨的R-63。
“你怎么在这里?”张骆驼问道,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虚弱。忽然出现的乔德,在他飞船旁的另一架飞船。他喘口气,朝椅子一靠,身体完全松弛了下去。
“我发现了一些东西。”乔德言简意赅,他的话语一晃而过,子弹声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忽大忽小。发现了什么?张骆驼想,飞船仍然震荡着,后排的照明灯也由于无穷无尽的子弹攻击熄灭了,飞船左右晃荡,舱里一片黑暗。他的思维有些恍惚,一阵虚无缥缈感为他左臂上的痛苦打上了安眠药。一架R-63想要接近张骆驼的左窗,乔德用枪指向它。
“砰。”它像它的伙伴一样坠落下去。
“你的飞船状态不行了,估计等会儿就会掉下去。”乔德没有继续那个话题,他停下手换子弹,说道,显然这个对他来说才是重要话题。
张骆驼靠在座位上,右手艰难地攀附着方向盘,看了看飞船,有气无力地说:“是吗?”他的视线移到抖得厉害的天花板,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知道乔德是正确的:飞船状态不行。说实话,它老早就不行了,但张骆驼仍然坚持用到今天。但现在他真正感觉到了它的萎靡不振,它发出张骆驼从来没听过的巨大噪音,机身像地震般颤抖,照明灯全部熄灭,张骆驼被晃得想呕吐。
乔德停顿了一秒钟:“你现在最好过来。”
“过来?”张骆驼说,不太明白乔德的意思。他望着沾满血迹的地板,它吱吱响着,一些空气从它的缝隙里涌上来。他闻得到反胃的铁锈味,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失血后的眩晕,只感到很冷。
“丢弃飞船,到我这里来。”乔德说,口吻平静。
张骆驼想笑,这个说法有些离奇,但他的手臂很痛,这让他的笑容苍白又无力:“我飞过来吗”
“你可以试试。”乔德对他的幽默不感兴趣,张骆驼都可以想象到乔德面无表情皱着眉的表情。
乔德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会让我的飞船离你的飞船足够近。你打开舱门,跳飞船,我会抓住你把你拉到我的飞船上。”
“你在开玩笑吗?”张骆驼说——但是他没有听到来自乔德的回答,或者讽刺。这一瞬间,张骆驼疲软的笑容消失了。他明白过来——乔德是认真的。
他艰难地坐起来,那动作牵引了伤口,于是他深呼吸一口气,控制住因为伤口产生的想要躺在地上的欲望。他靠近窗户,看着震动的飞船下的灰雾,这附近的飞船没有几架。但在灰雾下的街景下,零星的人在街上散布着,四处行走。
“你害怕了吗?”乔德的声音从人工导航仪里传来。
“不。”张骆驼摇摇头,“这没什么好怕的。”
“但这里有很多行人,如果我离开了,飞船没人操纵掉下去有可能让他们受伤。”他皱起眉,喃喃自语道。金属的外壳,再加上俯冲的重力,他无法想象无主的飞船掉下去他们会怎么样。
他听到乔德叹了一口气,接着是一阵按键声,那声音在已变得昏暗的飞船里格外响亮,张骆驼看着天花板,等待乔德的回应。
有一阵子他以为乔德离开了,但乔德的声音再次冷冰冰地响起:“看得到前面五百米远的地方吗?”
“……五百米?”张骆驼说,他眯起眼,“那里是什么?”他大声说,剩余的R-63仍在攻击着机身,飞船发出巨大的噪声,他自己都快听不清自己的话。他抓住方向盘,背抵在飞船上,感到飞船又开始摇摇晃晃,它朝□□斜了十五度,又朝右摆动,这次摆动的更加剧烈。
卡啦。卡啦。张骆驼被重力侵蚀,倒在座位上,飞船后舱他堆积的箱子左右滑动。程序疯狂地自我拯救,电子蓝框不停闪烁着。
“那是个废弃运动场。”乔德回答他,也许是察觉到了张骆驼的窘境,他的声音温柔了些,“没有人在那里,我刚刚已经让导航仪查过了。你的飞船可以直接坠落,没有损害。”
张骆驼被震动的几乎无法思考:“可以。”他说,又补充道,“谢谢。”
他歪歪扭扭地勉强一笑,然后又因伤口的疼痛倒吸冷气。
“你飞到运动场上时我让飞船靠过来。”乔德说,言简意赅。他把飞船的玻璃窗摇下来一点,他的□□已上膛完毕。
“还有……”在解除对人工导航仪的控制之前,他补充道。
“不客气。”他的声音温柔的像网络上涌过的浪潮。
张骆驼朝前俯冲。他握住方向盘,避免飞船在抵达运动场前就落入街道——它已经有了彻底毁灭的征兆。飞船持续发出巨大的嗡鸣,窗户不断颤抖,像是要马上被震碎。电子蓝框在乔德解除控制后一闪一闪,最后卡顿了。
“我……怎么……了?”蓝框里传来阿煤的声音,它从被控制中惊醒,声音听起来非常机械。
“我——”阿煤说道。它的声音小了一些,它没来得及说完那句话就卡住了,那句“我”被无限延长,变成乱七八糟的杂音。蓝框在空中急速闪烁,随着飞船的前行而跳动。
“阿煤。”张骆驼喊道,它没有再回应他,蓝框里只剩一片噪音。三秒之后,蓝框“滴”一声消失,那人工导航仪已经完全损毁。所有的照明灯熄灭,飞船里陷入完全黑暗。骆驼咬着舌头。至少等一会儿丢弃飞船时不用向它解释了。他头晕目眩地安慰自己。他看向前方,运动场的轮廓模模糊糊地出现,他离那里还有两百米。
R-63仍然在飞船的四周游移不定,但它们一架又一架,在枪声中应声而落——乔德的子弹又狠又准。只剩几架无人机包围着飞船,它们注意到同伴的不断减少,开始集中力量围攻飞船的一个部位。卡拉。飞船向□□斜四十五度。从飞船窗户因被撞裂而产生的裂缝里,细小的空气冲击着飞船内部。张骆驼的心砰砰跳着,左手臂差点放开了方向盘,它在重力下无力地像铅般沉下去。
气流像海水一样冲击着飞船。张骆驼从来没感觉过飞船这么难以控制。向□□斜。向□□斜。飞船继续不知疲倦地向前冲。运动场的轮廓在张骆驼眼前渐渐清晰,他拼命地抬起眼看着它。飞船剧烈颤动。方向盘下的操控键的光亮一闪一闪,变成橙色。张骆驼的骨头也跟着颤动。照明灯全部熄灭,导航仪已经失灵,这架飞船离损害只有引擎坏掉这最后一步。哗啦。玻璃窗颤抖着,风声从缝隙灌了进来。再向前。再向前。一架R-63砸在飞船的舱顶上,它被打了一枪,失去了仅剩不多的生命。
“警告,即将坠落。警告,即将坠落。”机顶传来阿煤的声音,但听起来格外机械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