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立守恒定律被打破(32)
张骆驼吓了一跳,飞船在他手下失去了控制,一瞬间向下滑去,导航仪的蓝框开始急速闪烁。
“小心点!”阿煤警告道。“快控制!”张骆驼握住方向盘,按住按钮,飞船在一阵动荡后恢复平静。
“为什么这么说?”张骆驼看飞船脱离险境,清清嗓子,干巴巴地问。
阿煤的声音在飞船里回响,因为刚才的紧急事故,它的声音忽大忽小:“我也不知道。”它坦承地说,语气很困惑,和它平时万事皆知的口气相差很远。
“我的程序好像自动告诉了我这个事实。那他不是咯?”它显然注意到了张骆驼的语气。
张骆驼朝它草率地点点头。他感到一种无由来的心虚,尽管他没说谎。乔德的脸飘入他的脑海。那个微笑,在白色像素下闪闪发光。
张骆驼回到公寓后,来不及洗漱就直接躺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他睡得很熟,醒来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闹钟响了三遍,而毛毛坚持不懈地在他肚皮上大肆跳舞,想要让他起来。他轻柔地将它抓到一面去,困倦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感觉腰酸背痛,尽管他没有喝酒,一种宿醉感却骚扰着他的脑袋。他捶捶肩,准备去洗漱一番,然后随便吃点东西。
他走进客厅,发现电话闪着红光,提示来电提醒。他按下按钮,接听留言。似乎有两则。一则来自公司,同事发给他的,让他记得在周一带修理工具。还有一则来自郑郑,张骆驼按下她的。
郑郑的声音像记忆中那般响起:“嗨,骆驼。我昨晚宿醉了,谢谢你把我送回去,等你醒来能给我打个电话吗?我有事想和你讲。”然后留言结束。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感冒了,但听上去很精神。
张骆驼叹口气,他揉揉头发,他感到头痛,昨夜的事一一回溯而起。
他犹豫地按下回拨键。就算郑郑不给他打电话他也会打过去,他有许多问题想问她,比如说她和芦幸是怎么回事。
“D-526型机器人,家居最好帮手。”电话里女声冰冷无比,她在推销某种产品,朦胧而无味的音乐一遍遍地重复。广告总是侵占各种可以到达的地方,张骆驼已经习以为常。
几秒以后,那机械的女声消失,一阵朦胧的空白随之代替:“喂——”模模糊糊的声音,听起来正在喝东西。
“郑郑,我是张骆驼。”张骆驼说,“听起来你宿醉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郑郑在那头尴尬地笑起来,张骆驼很久没有听到她这样笑了:“被你看到我喝醉的一面了,我很少喝成那样,我发誓。”
“你还有记忆?”张骆驼说,他抓过桌上的水杯,里面还有水,不知什么时候接的,他喝了一口,皱起眉。
“有一点点……我还有意识。不喝的断片是我的原则,但你来后我就睡着了。”她说,叹了口气。
张骆驼斟酌着,想着怎么问郑郑和芦幸的事。他想将它包装一下,让这问题显得妥当点。
“骆驼。”郑郑忽然在电话那头说,她的声音很严肃,笑意收敛了下去。“我需要知道一件事情,关于你的。”她说,似乎也考虑了很久,迟疑地把问题说出口。
“什么?”张骆驼把水杯放下去,有点迷茫地说。
郑郑斟酌着词汇,似乎想把问题弄得柔和一些:“你知道,虽然你来后我就睡着了,但是之后我醒过一次,在你的飞船上。醒来后我发现我在后舱。我感觉很奇怪,因为一般你会让我坐前舱,而不是后舱,就算芦幸也和我们一路——他在我旁边睡得比我还熟,吓了我一跳。我当时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还是其实你没来接我,来接我的是另一个人,我只是产生了幻觉。”
她似乎捂紧了话筒,说话的气流声放大:“然后我看了前舱一眼。我看到你坐在位子上,旁边还有个人。因为我太困了。我马上又睡了过去。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直到今天早上醒来。”她犹豫了,仿佛手握着什么不敢肯定的线索。
“虽然我只看了那个人一眼,不敢肯定,但我的记忆通常不会出错。”她说,似乎在给张骆驼提示。
张骆驼明白了过来,他尴尬地闭上嘴,没有接郑郑的话。
郑郑还是问了出来:“……他是乔德吗?”
张骆驼心中一紧,他没想到不过一瞬间,他和郑郑的位置就倒转过来了,他本来想盘问她,但现在变成了她盘问他。也许他可以质问郑郑关于芦幸的事,把话题转过去,但他知道就算如此,他也免不了朝郑郑交代一切。
他干脆放弃了抵抗:“是。”
他顿了顿,试图解释道,“因为他是来接芦幸的,他没有开飞船来。”
郑郑一向非常聪明,她敏锐地戳穿他:“但乔德可不是那种忘了飞船就会坐我们飞船的人。
她马上抓住了一种可能性,一语中的:“你们该不会之前就认识了?”
“我没有……”张骆驼说,试图打断她的思考,但也许太迟了,郑郑在回忆里寻找着线索,抓住她想要的东西。
“是不是……”郑郑沉默了一会儿,放轻了她的声音,她听起来恍然大悟,仿佛解开了什么谜题,“我想起来了,你过敏时住进医院时有人叫打电话给我,叫我去照顾你,那是不是他?”
张骆驼哑口无言,他没有想到郑郑会径直而入,直接猜到正确答案。
郑郑很了解他,她一向知道张骆驼的沉默是由什么引发。
“真的是吗?”她说道,吃吃地笑起来,有些惊讶,也许也没想到自己一击必中,“其实我之前就有猜测,但没问你。你交了新朋友,但不愿意告诉我那是谁,可你平常对我很诚实,几乎毫无隐瞒。我当时猜你交的朋友可能是我讨厌的人群。比如管理部。如果是乔德,也是有可能的。”
“那你呢?你怎么会和芦幸认识——”张骆驼忍不住说,他终于找到了插话的边缘,他打断了郑郑,今夜不能只有他一个被审问。他想起昨晚酒厅里芦幸和郑郑的对话,他们绝对很熟,张骆驼能感觉得到。
郑郑那面忽然只剩下刺啦的电流声,她的呼吸轻轻地喷洒在电话筒上,她思考了一会儿,也许是不知道怎么回应张骆驼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她犹豫地说道:“你还记得李香香吗?那个仿造人明星?”
张骆驼愣住了,他停下抠水杯上粘贴的图纸的动作,握紧了话筒。他没想到她居然坦诚地说出李香香的名字,之前他怎么敲打都没用:“记得。她还让我向你问好。”他的脑海里闪过那张脸。东亚少女,黑色眼睛像玻璃弹珠。李香香。有朝一日郑郑竟然会主动提起她。
郑郑似乎在那头放下了什么东西,张骆驼听到喝水的吞咽声:“我和芦幸认识,和她有点关系,但主要还是和我自己有关。”她说,慢慢地,“之前我参加过培训她的计划,我给你说过。我接触过她。然后……她引发了一些我的困惑。”
张骆驼知道这个,他已经从李香香那里听过了这个故事。李香香学会思考,这让郑郑感到恐慌,但他仍然一声不吭地听郑郑说下去。
郑郑继续说道,听起来有些迟疑:“我没法告诉你那困惑是什么,也许等到有一天我不再在意了、或者我终于解答了我会告诉你。总之……然后那困惑像导火线,引发我另一个困惑,一个想法。接着一个想法接另一个想法,我开始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它们的存在。我现在没法对你说清楚那想法,因为我自己也不清楚。最后这些想法像网络节点般连在一起,形成另一个疯狂的想法。我整个人开始变得混乱。”
她的声音忽然变小,然后再恢复正常,似乎是换了一只手拿话筒:“有一次,我在李香香的策划案会议上终于忍不住这困惑的缠绕,崩溃地开始发脾气,其他人以为我是压力大,但是只有一个人意识到我的不对劲,那就是芦幸。他是李香香打造计划的负责人。我们在私下里聊了聊。然后我们惊讶地发现,我们很相似,从某种程度上,我和他同病相怜。之后我们就慢慢变得熟悉了,算是朋友。不过真正接近还是在前段日子——你知道吧?”
前段日子。张骆驼知道郑郑说的是哪段日子——她不来公司,电话常常无人接听,张骆驼当时心中的担心一阵胜过一阵,郑郑仿佛在走向一个未知的地方,而他无法阻止,甚至无法交流。
郑郑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停了停:“我那段日子过得很混乱,你知道。我都没怎么去公司,如果不是他出面帮我批准请假的事情,我现在就被主管开除了。他常常来看我,我们聊了很多,经常呆在一起,喝酒啊之类的。”她说到这里,不知怎的,有些迟疑,“昨天……我们就像往常一样,聚在一起。基本就是这样。”
“昨天你们除开酒吧,还去了哪里吗……?”张骆驼忍不住问道。
郑郑疑惑地说:“为什么这么说?”她听起来有点茫然。
“芦幸提到了,你们去了个叫南墙的地方。”张骆驼说。
那头短暂地寂静了一刻,但马上郑郑的声音若无其事地响起来:“我也不知道,可能他醉后乱说的吧。”
张骆驼想起芦幸酒后的状态,他近乎胡言乱语,假如他和乔德不扶,他就会倒在地上。他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郑郑和芦幸的话题似乎就说完了。郑郑在那头打开了一片口香糖,接着嚼起来:“我明天就能上班了,周一。我休息这么久主管大概都要疯了。”她的声音很沙哑,她停顿了一下,“对了,我们继续说。”
张骆驼回过神来,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回那个话题——你和乔德是好朋友吗?有多好?”郑郑说道,张骆驼的预感应验了。
“什么?”张骆驼只能装傻道,“毛毛,别动。”他听到一阵响动,抬起头来,毛毛从卧室飞扑过来,砸到他头顶,他吃痛地将它抓到怀里。
郑郑的笑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响起:“你别躲了。”
她笑了好一会儿:“是好朋友吗?”
张骆驼知道他躲不过去了,郑郑已经抓住了关键词汇,他将毛毛紧紧抱住,左顾右盼了很久,才含混地说:“也许算,也许不算……”良久,他才迷茫地说,“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这么说?”郑郑说,漫不经心地,那面传来喝水的声音,她对人际关系的话题一直饶有兴趣。
“嗯?”张骆驼愣了一下,郑郑的话让他恍惚了一会儿。
“我……和他。”他不知不觉地将憋了很久的话说出口,“他向我隐瞒了些东西,我半个月前才知道。”他一口气说出这些话,为难地摸摸头,他从没有朝任何人提过,这半个月他都只能将话放进心中,自己看那些录像带。现在郑郑回来了。他舒口气。
“不奇怪,友情破裂基本都是这么来的。”郑郑在那头评论道,她的语气有些不屑,她还是不喜欢乔德。接着她的口风变得好奇,“那你们昨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