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立守恒定律被打破(102)
他感到头晕目眩,被电的感觉让他想吐。
“可以停了。”他对阿煤说,眼前闪过棕色的闪电,冰冷的电流味从他的鼻间飞过。
他躺在椅子上,大汗淋漓,好一会儿都没法说话。
“我们多久能到墓园?”良久,他缓过气来,气喘吁吁地问阿煤道。
“还有十分钟。”阿煤坚定地回答道。
第79章 超新星来临时(五)
张骆驼跌跌撞撞地走下飞船,他感觉他像老电视剧里从太空返回的人,重力让他感觉像是铅般,他全身的力量都堆积在脚掌上,不得不停靠一会儿才能走下一步。也许是因为药水的作用没有完全消退。他的手笨拙地巴着舱门,好一会儿才动弹一下。他从停船场走到墓园的门口,花了整整十分钟。期间电流的味道偶尔飘入他舌尖,残留的酥麻感仍然在他身上徘徊。这感觉有点像在医院中复建。他尽力地呼吸,控制自己的脚步,慢慢地,他的步伐变得稳健,走到飞山墓园门口时,除开头脑仍然眩晕,他已表现的像一个正常人。
他一步步走上阶梯,在走到离墓园入口还有三个台阶时,他看到了乔德,乔德站在门口,若无其事地看着门口的电子铭牌,像是对墓园的历史很有兴趣,但张骆驼熟悉他,他一眼就能看穿他眼里的焦虑。
张骆驼走过去,脚步落在地上,乔德同一时间抬起头。他们四目相对。
张骆驼有一瞬间呼吸变重。
他们的视线环绕过对方的周身,然后隐藏起来。张骆驼假装平静地走过去,停在乔德旁边,他们一起看向墙上的铭牌,上面是介绍飞山墓园的话:灵魂在此处安眠。张骆驼的视线扫过那闪烁的文字,那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你怎么样?”他低声说,瞟着乔德。乔德似乎没有受伤,最外面的夹克和出门时一样干净,但他的头发上沾着一些黑色的油漆,张骆驼闻到一股浓厚的橡胶味。
“很顺利。”乔德谨慎地说,不让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他的字句从嘴唇缝隙中出来,不动声色,“四公里的人让公司一片混乱,他们在各个楼层里胡乱窜动,到处是安保和员工,餐厅的机器人有几个被打碎了。我按下警报器,通知了火星,他们立刻断了网,以防止消息流通出去。我趁乱逃了出来,这个——”
他指指头发上黏糊的液体,冰冷地说:“在走廊上遇上一个四公里的,他朝我泼了油漆,但我刚好进了电梯,只沾了这么一点。”
他停顿了一下,低下头来,似乎上面这些话都是他计划内的寒暄,现在真意才从融化的冰块里出来:“你比计划晚来十二分钟。”他生硬地说,担忧的言外之意却很明显,“出什么事了?”
张骆驼想混过去,但乔德在他之前就游刃有余地抓住痛处:“你活动起来感觉不灵敏,特别是手,头发也很乱,而且还有股烧焦的味道。”乔德伸出一只手,趁着别人没看到,轻轻地抓住了张骆驼的手。
张骆驼知道无法隐瞒,叹口气:“我遇上了范柳。”他没有看乔德,而是盯着铭牌,仿佛对那很感兴趣。
那铭牌现在更变了内容,上面划过详细的介绍墓园的图片。“建立时间是在二十世纪的第……”他没有读完它。
“什么意思?”乔德追问道,他愣住了,马上,他的声音又冷静地响起,“他对你怎么样了吗?”
张骆驼摇摇头:“放心,没什么。”乔德和范柳关系很好,他知道。他不想让乔德知道发生的事,这只会让他后怕,没有意义。
乔德凝视了一会儿,似乎已经明白了他不会回答,于是也跟着若无其事地转变话题道:“火星知道我们的计划了?”
张骆驼又摇摇头,他不知道如何说起范柳在飞船上说的一切,那像是已经在很久之前,那些话模模糊糊地从他脑海里飘过,再被电流带走。火星,范柳,仿造人。范柳不是来阻止他们的,而是来阻止他的。
“说来话长……”他疲惫地说,“我之后再告诉你。”
他指指表,乔德心领神会。十点二十分。他们的时间没有多少了。
他们走进墓园,这里浸透着一种悲伤的味道,张骆驼能闻到,那味道非常潮湿。各个水晶棺材旁站着人,观望着已经死去的人,而他曾是他们关系圈的一员。但张骆驼一旦想到躺着的其实是仿造人,他感觉很惊奇,仿造人是没有死亡的,他们迎接的只有报废,但现在他们这群仿造人聚集在一起为对方悲伤。
他们走过A区,再到B区,飞鸟说他在那里等着他们。B区的人也很多,他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像是水晶旁的阴影,墙上闪烁着广告:“悲伤停止剂”、“可以安慰人的仿造人”。
“你们总算来了……”B区,飞鸟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他从人群中窜出来,咬牙切齿地说,语速飞快,“我差点以为你们是耍我。想想你们给了我那么多钱,我才决定多等一会儿。”
“抱歉,在路上有耽搁。”张骆驼转过头去,用口型小声回答道。飞鸟戴着口罩和墨镜,像往常一样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印着某个品牌的运动衫。他们对视一眼,接着若无其事地同时向厕所走去。乔德则继续穿过人群,朝里走,他要先到D区去,用□□搞定管理员。
张骆驼在厕所隔间将芯片交给飞鸟。它被放在他的裤兜里,已有些发热,薄薄的芯片轻轻落在飞鸟手中。
“这关系我们的命运。”飞鸟将它举起来,对着头顶的灯光,轻声说。
D区。张骆驼走进去。当他踏进这里时他仍然感到有些颤抖。上万个水晶方盒在他面前诡异地闪烁,但和其他区域相反,这里空无一人,没有人关心他们,因为这里是毫无疑问的流浪者之区。张骆驼愣神地等了一会儿,乔德从一个角落旁走出来,他手里拿着管理室的钥匙。
“弄得很快。”乔德对他们说,摇摇手中微小的钥匙,“我说想给他商量一件事,十一公司准备在D区投放广告,然后给他看了我十一公司的证件照。因为网络断掉,他不知道十一公司发生的事。他有点惊讶,但还是马上同意了,我猜是因为D区很少被人看为做广告的圣地。我把他叫到了那里。”他指指他刚刚出来的角落,那里隐蔽的几乎让人看不出,“然后趁他转身时麻醉了他。他一秒钟就睡过去了,五个小时后才会醒来,那时候我们已经完事了。”
管理室里没有变化,和上次他们来到这里一样。飞鸟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上面的监控器,插入一块芯片。
“其实不用担心,网络已经断掉,数据传不上去,但最好还是小心一点,这是黑客的哲学。”他解释道,看着监控器的灯光一下变得诡异,又拍拍放在另一边的监控显示屏幕,上面显示着D区人的实时监控。然后他走到电脑面前,看了一下单调的蓝色屏幕,上面全是过时的游戏。
他吹了一个口哨。
“这电脑很酷。”他赞赏地说,踢踢那些被连接器的复杂缠绕的各种数据线,手在键盘上敲着,调出某些程序,似乎在试探什么,“防火墙也搭得很高,设备很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一些,似乎也比你们上回带回来的数据还要厚很多。如果只靠病毒对付它不行,可能会溃败,还要我同时来调试,我先破解,张骆驼把病毒插进去。”他把芯片放在桌上,似乎兴趣浓厚,双手已经开始在键盘上挪动。
张骆驼把芯片插入数据口。他看不到飞鸟所看到的,只听到电脑和芯片连接,犹如进入同一个轨道。病毒正在运送中,他仿佛能听到隐形的病毒变成冰川,慢慢冻结整块陆地,防火墙像狂猛的海浪,挡住它的入侵,但它的根源处已经开始腐败。他站起来,看着蓝色的电脑平静地闪烁,飞鸟的手飞也似地在键盘上敲击,无数个窗口层层弹出。他在一层层解开程序的外衣。
“等我把它破解以后,这座城市的电力就会停止关闭,要是你们想更狠一点,可以在程序关闭后直接毁掉那个。”飞鸟忽然说,从沉闷的一堆数据里抬起头。张骆驼疑惑地看他,飞鸟抬起一只手,指指墙壁上的铁柜,那些数据线的终点就是它,它们钻入其中。
“电脑连着数据线,数据线连着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里面估计是电力供应器,负责供应这个电脑,这电脑的程序是庞然大物,电力消耗估计比其他机器高上百倍,一定要用特殊的电力供应。”飞鸟看出了他的困惑,解释道,“剪断数据线会有意外惊喜。”
“程序停转运行吗?”张骆驼好奇地说。
“不,如果在破解程序前剪断数据线,只能使电脑停止运行,但程序仍然在转动,等搞定这台电脑后你们倒可以对那个使点坏,破坏它,这会加倍延长电力的维修时间。”飞鸟滔滔不绝地对他解释道,又回过头去,被突然出现的一堆程序搞得焦头烂额,“……好了,我必须专心了,否则我会立刻死在防火墙下的诅咒下。”
本来站在监控显示屏前的乔德听完飞鸟的话,挑了挑眉毛,他一本正经地走向前,靠近那个铁柜,他的神情很好奇,像在做恶作剧。张骆驼不由一笑,也凑过去。
电力供应器。他想看看这个怪物电脑的生命提供者到底是什么样。铁柜上的两个圆形小空隙透出光线,隐隐约约地照射出里面的东西,但大块的阴影模糊了轮廓。乔德小心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微型手电筒,探照里面的内容。
张骆驼在飞鸟鼠标和键盘交错的声音中走上前,眨着眼睛,看向里面。
那里面有个东西正在闪烁。和他想象的不一样,那不是巨型电池或沉重的线路,而是三个很小的被横着串在一起的蓝色晶体,它们全是方形体,中间有个白色的小点,数据线从它们的底部进入,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张骆驼觉得这个东西有些眼熟,他觉得他在哪里见过它。
全息影像里,手术台上针朝以为将要回家的男女的额头伸去,蓝色的方形晶体从那里被取出,还沾着淡粉色的血水,中间白色的小点刺眼无比。
他记了起来,他立刻抬起头看向乔德。他从乔德的神情中看出他也记了起来。
而那被取出来的晶体现在就在他们眼前。它被用来给眼前的这个超级电脑供电,电脑运行,操纵整个重庆的电力。
管理部不止是不能回火星。他们身体上的每一寸都要被火星所利用。
在他们死后,还得充当一种无害的营养液。
张骆驼有种冲动,在他的理智说话前,他想抱住乔德,紧紧地。
“有人。”但乔德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看着监控显示屏,语气焦躁地说,似乎根本没把他看到的这点这放在心上。
张骆驼跟着他的方向看去。他一开始没有明白“有人”的意思。D区像刚才一样平静,上万张亡灵的脸正对镜头,模糊不清。但接着他才注意到一个人,乔德的拇指跟着屏幕移动。那是一个在疾走的人,她飞快地穿梭在方盒之间,目不斜视,对任何一个亡灵都没有兴趣,径直在走廊上走着,朝D区监控室的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