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小妖貌美如花(12)
水波潋滟,江南秀色,八月洞庭,秋水长天。
临水一间酒楼,三楼靠窗位置坐着四人,俱是风神俊采,人品一流,引得楼下行人路过,纷纷驻足仰视。
雪虎和辛追早就把酒杯扔了,直接用大碗往嘴里灌酒。
辛追比雪虎还健壮,脸庞黝黑,五官如刀刻般粗犷,一望便是英伟男子,连说话的声音都底气十足,他端着海碗,对甘渊说道,“我和雪虎此番出来,全靠殿下的面子,辛追在此谢过了。”说罢,一仰头就喝干了碗中酒。
雪虎也道,“可不,我也得谢谢殿下呢,算算我都二百多年没离开‘桂林八树’了,都快憋出毛病来了。”
难怪这二人感激,要想离开“桂林八树”,那可得经过层层审批,手续繁琐极了。这回有甘渊这位妖帝之子首肯,分分钟给开了后门。
鸣呦虽然贪杯,酒量却不行,他修长的眉舒展着,眸子里被酒意醺染得比洞庭湖水还流光四溢。
他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摇摇晃晃地端着酒碗,吃吃笑道,“江南有落拓江湖载酒行,也有楚腰纤细掌中轻”,他打了个小小的酒嗝,接着说道,“所以啊,既有脂粉气十足的 ‘女儿红’,也有这辛辣浓烈的‘沙江醉’……”
甘渊看他脸色酡红,醉眼迷离间,眸子里似要滴出水来,给人泫然欲泣之感,忍不住扶住他有些发抖的手腕,“你醉了……”
鸣呦勉力抬眼皮看看他,笑道,“我没醉,我是高兴……”
那抹笑,在唇间荡漾来去,像根手指探入甘渊心间,将那根丝弦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就那么一下,整个人都麻了!
甘渊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偷眼打量其余二位,那二位还真是心大,正埋头在一盆酱肉骨头里跟抢食吃似的,溅得脸上发上一头汁水,就跟八辈子没吃过肉似的,真够丢人的!
甘渊气喘吁吁地站在地上,叉着腰,俯视着草地上趴着的三个“人”,辛追在回来的路上就献了原形,雪虎还好,只是那根虎尾在屁股上拖了一路。最好的是鸣呦,双目紧闭着,眉尖皱着,小脸儿通红,好像刚从酒缸里捞出来似的,浑身酒气冲天。
把这三个人弄回来,真是把他累得够呛,刚刚好悬没从云头上栽下来!甘渊一屁股坐在鸣呦身边,看着这少年温润美好的脸,不由得就伸出根手指沿着他脸上精致的五官,一笔一画,细细描摩着。
等恍然发觉,收回了手,才觉得一颗心早就跳得乱七八糟,不听指挥了!
甘渊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颊,暖雨春风,莫非这是心动的感觉?
第15章 被发现了
“好痛,好痛……”眼前雾茫茫一片,好像有人在用刀在骨头缝里拉来划去,他想蜷缩起身体,却拼尽了力气,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耳边汩汩的声音大概是血吧,温温热热的,在身下铺展开来。
他浑身颤抖着,口唇翕动,想喊那个人名字,但喉咙滚动着辣火,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魂魄大约是离的太远了,五感随同消失,连那无法忍受的疼痛都渐渐变得轻了许多。
终于,一滴泪滑下眼角。
沧海,不怪你凉薄,只怪我爱上凉薄之人!
芝华,不后悔!
“鸣呦,鸣呦……”有人在轻声呼唤,鸣呦皱皱眉,不想醒来。
突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地在脑海里一闪,什么时辰了!
鸣呦猛地睁开眼,正对上离他很近的一张俊脸。甘渊吓了一跳,赶紧跳开,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鸣呦未察觉到他的异样,一咕噜翻身坐起,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日薄西山,一行飞鸟正掠过金色云层。
沐在夕阳下的他,脸上打着一层赤金的轮廓,眼角泪痕犹湿,竟让甘渊有种他很悲伤的错觉。
鸣呦大约也摸到了湿润的鬓发,他不在意地抹了抹眼角,眯着眼去望不远处的碧落海。
万丈霞光,千顷碧波,映在眸中,琉璃碧的颜色幻成五彩,甘渊不觉怔了。
很快,鸣呦站起身来,俯身凑过来,调皮地笑笑,“多谢你了,下次我请你喝酒。”
甘渊收回视线,不自然地别了开去,僵硬地勾了勾嘴角,“好啊!”
“我走了”,鸣呦用手掸掸弄皱的衣摆。余光瞟着甘渊,总觉得他怪怪的。
“好啊”,甘渊目光没处安放,垂下来,正好放在鸣呦的白皙的手指上。
他脑子里浆糊一般,觉得只看鸣呦的手指都能心情激荡。
“甘渊,麻烦你把这两醉鬼扔回去……”,鸣呦往碧落海方向走了几步,顿了顿,又转回头来,淡然笑道,“你人不错,我交你这个朋友了。”
直到那削瘦的背影,飘飘摇摇地终于不见了,甘渊,这才回过神来。
他懊恼地一拍脑袋,八成是这酒给闹的,一面而已。
至于嘛你?
鸣呦紧赶慢赶,还是日头落了,才回了菩提树下。
掌中红光乍现,菩提子重回了掌心,他小心地穿进腕上红绳。
忽然,隐隐有些不安,就是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他猛地转身,募然黑丝绒般的天幕下,立着个白衣人,霎那间,鸣呦连呼吸都忘记了,他屏息站在那里,彻底凌乱了!
沧海怎么回来了?
“师傅……”
沧海仍然是一幅处变不惊的表情,“去哪儿了?”
“随……随便……走走……”
现在私自外出反而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离开的方法。鸣呦如被五雷轰顶般,一片空白。
“嗯……”沧海转身,“回去吧!”
鸣呦木然地迈步跟在他身后,忽然,沧海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却问道,“你怎知‘菩提灵珠’的用法?”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鸣呦急得额头冒出了一层白毛汗。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
半晌,鸣呦吭唧道,“师傅,徒儿没事儿做,瞎溜达着就走到这儿了,然后,那个……那个……”
沧海募然转身,紧盯着他心虚的眼睛,“你三魂安在,七魄未失”,他靠得更近了些,瞳孔中清晰地映出鸣呦慌乱无张的神情,一字一顿地道,“是么,芝华……”
鸣呦被他逼得倒退了两步,“师傅……您说什么呢……芝华是谁?”
沧海的目光如两柄锐利的冰刺,好像要在鸣呦的胸膛上戳两个窟窿,然后,把他的心扒出来看看。
这自欺欺人的话说得多了,反而觉得可笑了!
鸣呦别过脸去,即使是黑夜,这天庭仍然是亮堂堂的,璀璨的银河绵绵延延一直铺展到天际。
他的视线落在某一颗极其暗淡的星子上,胸膛里起伏的慌乱反而渐渐沉淀下来。
良久,眸子里缓缓染了空寂,像两个小小的漩涡,连星光都被无声无息地卷了进去。他轻轻叹息着,转过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对面凌厉的目光。
“沧海……何必非弄那么明白呢?”
这句话甫一出口,他便看到沧海的肩膀抖然一松,像卸下什么重担似的,一时间,他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变化多端,精彩纷呈,竟让鸣呦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欣喜、惊讶、淡然、悲伤、诧异……太多了,纠结在一起,反而理不清!
慢慢地,这些,都渐渐消失在他一贯风平浪静的脸上,只是隐隐多了一层坚毅之色。
“唔,我知道了。”
披落一地星光,沧海竟然就这样转身走了,走得坚定,还走得很快,三晃两下就不见了踪影。
一头雾水的鸣呦留在原地。
想了千万种可能,去面对沧海的反应,却独独没有这一种。
解羽一手端着茶杯,一手翻着本崭新的线装书。
听到门响,吓得赶紧把书往抽屉里塞。
等看到进来的是沧海,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看什么呢,给本君拿出来”,沧海故意板着脸道。
解羽取出来,扔桌子上,“拿去,拿去,我正好看完了”。
多宝鬼主意多,经常想办法把凡间的故事话本弄来,与解羽和沧海偷偷传看。当然得瞒着些别人,在天庭看这些鬼怪志异、男欢女爱的话本,是违反天规的。
“算了,本君暂且饶你一次”,沧海笑道。
解羽看看沧海,“有喜事?”
“嗯?”
“能让沧海君失态到开玩笑的地步,看来,这件喜事还真是喜得很!”解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睨眼看他。
“你上一次笑成这样,是芝华说喜欢你吧,虽然拒绝了,心里却是万分欣喜的……”
“这一次,仍与他有关,是么?”
“原来……”,沧海无声地叹道,“芝华他记得一切……”
解羽刚端起茶杯的手指一僵,惊诧地望着他,“难道,他是装的?”
沧海沉重地点了点头。
解羽若有所思的将茶杯举在唇边,半晌,才发现杯中早空了,“他大概已失望得不想再做芝华了”,空杯与玉石桌案相击,发出清脆激越之声,像投石入湖,打破一室宁静。
“沧海啊,你心中的情,他不懂,是因为,你没给他机会去懂……”
空旷寂静,时光驻足。
一滴淡红的蜡油,像稀薄的泪一般,绽着粉红,缓缓淌落。
沧海默然盯着那蜡滴,仿佛它带了滚烫的温度,直接灼进心尖里去了。
“你想好了么……”沧海迈向门槛的脚步微微一顿,解羽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无奈、深切,“你是要他做回芝华,还是继续做鹿鸣呦?”
人影倏然而释,夜风卷了进来。
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旧日时光的倒影,无论如何追逐,皆是镜花水月,微风一吹,便成了萍花碎水。
如此星辰如此夜,恍若与芝华最后一面。
他就那样走了来,身后是被风扬起的层层纱缦,红绡与淡绿,定格在他深藏的记忆中。
芝华,穿着一件淡绿的丝袍,领口袖口绣了繁丽的花纹。
在解羽的印象中,芝华很少穿这样讲究的衣服。
他大概也注意到了解羽的目光,略嫌羞赧地笑了,“让你见笑了,其实……我是很喜欢这样复杂的花绣的,原先,因为沧海君喜欢素淡,所以……”
解羽顿时明白,可是,又觉得哪里不对,既是如此,那他今日为何如此穿扮!
芝华对沧海不一般,大概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到,但因着也未做出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各位仙君议论是议论,猜测是猜测,却也不敢拿到明面上说事,毕竟,芝华是大日神君的唯一传人,虽以妖身成仙,却也身份贵重。
解羽不知他来何事,却总觉得今日的芝华与往日很不一样。
芝华单纯善良,其实并不适合这是是非非不断的天庭,纵使他心性纯粹与人为善,但对沧海那份痴情,却总是免不了被人诟病。
“沧海君下凡去了,解羽你知道么?”芝华突然问。
解羽道,“知道,他走得急,并未亲口告诉我,我也是从帝君座下鹤童那里得知的。”
“嗯……”芝华忽然笑了,却笑得很是悲苦,“连你都不知,瑞彩帝姬却知道……”
解羽隐隐觉得不安,“帝姬与你说了什么?”
芝华笑笑,不答。
解羽看他眸子里不似往日灵动光华,漆黑得令人心惊,似乎沉沉得装了许多化不开的愁绪,眉宇间更是锁着一线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