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舟(76)
泥泥把那行字抹了,写了个“可”。
“河。”欧雪笑起来,笑完了恍然大悟道,“你不能写有三点水的字、带水的字?”
泥泥点了点头。两人再次面面相觑,欧雪托腮盯着面前这个诡异的小孩看了会儿,试探着问:“你给我托梦了,这是梦对吗?我醒了以后,还会记得吗?”
泥泥点了点头。
大概因为连眼睛都是土黄色的,泥泥不做表情就呆呆的,而且她的眼皮是雕刻出来的,不能眨眼,没有灵动感,更呆了。看习惯后,倒是挺可爱的。
欧雪想了会儿,自己乐了,眯缝着眼睛指指自己,“以后我当你爸爸怎么样?”
泥泥飞快地低头,在地上写了氵。
欧雪凑过去看,“什么,你要写泥泥吗?”
手在地上碰出一声闷闷的“咚”,泥泥把氵抹了,又写:衮。
“好吧。”欧雪干笑起来,“你这孩子够凶的。”
他只好尴尬地转移话题,打听别的:“不清楚的大姐,不知道,你觉得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欧雪从那双呆板的眼睛中看到了惊恐,泥泥连连摆手,恨不得坐在地上倒退。紧接着她又站起来,对着空气疯狂地挥舞了几拳,然后满面惊恐地捂住了脸。
欧雪看明白了,既不想得罪大姑姐——他心中汗颜怎么会有这么“恰当”的词——也不想得罪“便宜小孩”,权衡了下,还是先选择了眼前:“怎么能对小孩下重手呢!”
泥泥站在原地低头思考了会儿,又开始蹲下来写字。这次她写得很快,而且工整了许多,欧雪立刻辨认出来:“不知道见重要人,我钟表7拉到6,她错过。”
欧雪嘶了声,小声说:“你这个确实……”
泥泥没停,还在继续写着什么。欧雪摸了摸下巴,心中却有些意外。这个“熊孩子”其实是明事理的,她知道自己错了、为什么错了,当然有可能是因为不知道的毒打、当然她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普通小孩。泥泥的心智绝对不像外表一样真的只有四五岁。
欧雪下意识地说:“坨儿姐儿到底是什么呢?”
还在写字的泥泥停了,她往欧雪那边侧侧身子,写了一行新字,语句完全通顺:坨儿姐儿是修行,和不氵楚一样的修行。
我喜欢你,你越来越香,我希望你氵。
不等欧雪理解完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发现身边的泥泥消失了。空气中只剩下淡淡的土腥味,地板上沾水写出来的字迹未干,有四小行。
我得走了。
你们跟着宫。
你们氵度氵可。
叫醒他。
第104章 二
欧雪从床上猛地坐起来,额上出了层薄薄的汗、被冷气一吹,有些皮肤紧绷起来的寒战。鼻息间若隐若现的土腥味,在被察觉到的那一秒钟完全消散了。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不清楚侧身躺着,背冲自己,从肩膀的起伏到下陷的腰身都显单薄。欧雪小心翼翼地趴下去,发现不清楚的左手收在胸口,掌心死死攥着,关节都白了。
叫醒他。
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欧雪连忙轻轻拍拍不清楚肩头,小声喊他。不清楚睡觉不沉,很快便醒了,肩膀微微抖了一下,眼神竟带着茫然,好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的手仍然死死攥着,欧雪干脆托着他上半身想把他抱起来,刚有动作,不清楚盯着他脸看了几秒钟,攥紧的掌心一下子松开了,整个人也像脱力似的又躺回去。欧雪猝不及防,差点被他带着趴下、压到不清楚身上。他小声说:“做噩梦了?”
“没有。”不清楚摇摇头,说着举起左手、看向张开的手掌。尽管一切被黑暗变得模糊,欧雪还是察觉到了那眼神中的怀疑,他直接伸手过去,用自己的掌心覆盖住了那道疤,和不清楚十指相扣。
他带着那只手硬压下去,放在自己身上。一晌寂静,无人开口。过了须臾,欧雪突然感觉到不清楚的掌心蹭向自己的,指缝夹着指缝摩挲。他刚要开口,不清楚说:“长好了吗?”
“什么?”欧雪先是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他心里有点刺刺的,但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是抽走了手,把不清楚的掌心翻过来,食指顺着那道平滑的疤痕轻轻抚过。
“好了。”欧雪柔声道,“已经好了。”
又过了片刻,不清楚说:“那就好。”
欧雪抓着他的手,下颌贴着他的侧脸。幽深黑夜中清浅的呼吸起起伏伏,皮肤传来温暖,像是能感受到下面蛰伏的血脉。欧雪的困意淡了很多,他知道不清楚也并未合眼,只是两人一时无言、自然也无须多言,好像他们天生就是一体的。不用再表达了,也不用再做什么,依偎着、心跳迸发的爱意便足够流到对方身体中去。
有一刹那,不清楚觉得有什么踏实了、填满了。就像是从颠簸的小舟上下来,重新踏上了坚实平稳的陆地。他几乎要轻声叹息,却蓦地听见欧雪说:“我好像把什么事给忘了……”
不清楚一动不动地躺着,没应。几秒钟后,欧雪弹起来,光着脚下床往外跑。他这次真的叹了口气,但带着不可察觉的笑意。不清楚开了台灯,欧雪重新跑回门口,大声道:“泥泥给我托梦了,她在供台前写字!”
不清楚愣了下,穿上拖鞋快步出去。两人停在梦中泥泥留言的位置,不清楚蹲下来,摸了下地板,“湿的……”
欧雪微讶,也蹲下来摸了摸地板。地板上真的有潮湿感,像是用没拧干的抹布抹过地面,留下了潮气。当然,看不出一点点字的痕迹。他把灯打开,看看供台上端坐的泥娃娃,又看看地面。梦中的画面开始愈发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欧雪甚至有点怀疑会不会是自己梦游了。他把经过从头到尾给不清楚讲了一遍,最后不忘试探着问:“该不会是她真的回来了吧?”
不清楚干脆盘腿在地板上坐了下来,他低头思索片刻,摇头说:“应该……不是泥泥回来了,但那些字真的出现了。”
欧雪完全没听懂,“什么?”
似乎是讲解起来比较麻烦,不清楚沉默了会儿才答说:“空间。”他站起来,抓着欧雪的手、把他拉到小供台前。欧雪眼看着自己的手指被拉向了泥泥的脸——
指尖落在了泥娃娃的眼眶上,湿的。
供桌、桌前的一小块地面,都是潮湿的,肉眼难以分辨,但还能摸出来。
“泥泥的形还在这里,但她离不开困住自己的空间,也没法回到现在这个空间来。她用她本身和形的联系真的写了字出来传达信息,你其实不是收到了托梦,你是——”
不清楚猛地收声,抬头看向欧雪。坦白来说欧雪到现在还不太受得住不清楚突然盯着自己看,下意识地差点立正了。
不清楚站起来,拽着欧雪把他按在沙发上坐下,“等着。”说罢他转身自己进屋,不多时拿着样东西出来了。
是那个用来装银针的布包。都怪欧雪自己送了他那枚耳钉,好久没见过这个针包。欧雪刚有所警觉,不清楚已经动作飞快地抽了枚针出来,但没扎自己,而是毫不犹豫地刺向欧雪的手指——
欧雪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硬生生地咽回去了到嘴边的某个字。那枚针尖其实扎得根本不深,且不清楚动作很快,可就是莫名其妙非常疼。比医院里指尖采血要疼得多,像被电打了似的!
血珠涌出,顺着欧雪的手指流到了不清楚的手背上,黑色的。
“你刚才魂魄出体了。”不清楚表情严肃道。
欧雪呆呆地盯着指尖上涌出的鲜血,黑色的血似乎只有几滴,再冒出来的恢复了该有的鲜红色。他还来得及消化发生了什么,不清楚相当顺手地含住他手指、用舌尖抿掉了伤口的血珠,然后吐出那枚手指道:“不该是这样的。你又不是什么灵异体质,好端端的怎么会魂魄出体。”
手上确实不冒血了,欧雪张着嘴,觉得自己鼻子里快冒血了。他把手背到身后,正襟危坐道:“你别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