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舟(39)
那就继续犟呗。
不清楚便又开口道:“他回家以后有没有去过什么地方,或者,他还跟你合租期间,有没有晚上没回来过。”
因为闭着眼睛,他看不见欧雪的表情,只能听见两人平稳的呼吸。良久,欧雪小声说:“这我怎么记得住。不过,我印象中好像确实前段时间他偶尔晚上不回来,我听他说有时候加班到太晚了他就在单位附近住。”
“如果你就是下一个人呢?”不清楚突然说。他睁开眼睛,明明知道他还在发晕,欧雪却觉得他的眼睛雪亮雪亮的,大概是因为那盏灯吧,眼仁儿像是颗黑玻璃球似的。欧雪控制不住地走了几秒钟神,低声说:“我觉得不会吧。”
两人都没再开口,一时的安静令思绪又开始涣散。不清楚闭上眼睛,心脏跳得很快。他好像一下子又同那个解不开的迷靠近了,在混乱中摇摇欲坠、越想集中注意力,脑海中的一切却越散了。他偏了一下头,脑中的神思倒像是还停在原地,几乎从眉间飘出来。不清楚讨厌这种感觉,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思绪超过了身躯的感受,让他感到周围的一切像是消失了。他一下子有些慌神,五指使劲抓着床单摩擦了一下指尖。
奇怪,指尖似乎并未传来布料的触觉,木木的,好像那床单柔软到要消失了。
“不清楚——”
声音也很模糊。不清楚攥着床单,把指头使劲儿往下按,扯动那枚鲜红的伤口,一瞬间的刺痛像电流似的打进脑袋,他呆住了,随即刺痛消失,床头的灯又卷了起来,要把他卷进去了。接着有一点点重量盖在身上,他迷迷糊糊中努力抬眼,欧雪站了起来,把被子给他盖好。欧雪低着头,眉宇间有些慌乱。他只看到不清楚蓦地睁开眼,攥住床单的同时,眼中的神采却不见了,他喊了他几声,好久,不清楚才慢慢偏过头,眼神还是直愣愣的,但床单松开了。
欧雪刚松了口气,不清楚的手指抬了抬,含糊地说:“借我用一下……”
“什么?”欧雪眉更拧,弯腰想听清楚他说些什么。他俯下身,不清楚的手伸向了他脸侧。欧雪一下子明白了,他往后缩了缩,避开不清楚的手指,把耳钉取了下来。
“扎手指头不行。”欧雪嗓音干涩道。他看着不清楚、那张脸陷在枕头中,眼睛阖着,睫毛不时颤动一下。黑发有一缕翘了起来,露出小巧的耳垂。欧雪深吸了口气,俯身捏着他的耳垂,把耳钉的银针从那枚耳洞上穿了过去,银针针尖从雪白的皮肤后刺出来,不知是他刚才捏的,还是暖光映衬,耳垂染出了一小片红晕。明明戴耳钉不疼,欧雪的心倒倏地揪住了。
他拨弄了一下耳垂后的银针,不清楚轻轻出了口气。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似乎放松了些,绷住的身体终于缓缓落回了被褥下。
欧雪伸手关灯,暖色灭掉前的一眨眼,他小声说:“送你了。”
第59章 遗物
空调开了一整夜,早晨不清楚是给冷醒的。被子下的人蜷成一团,只把手探出来,摸索半天没找到遥控器,倒把什么小巧的东西从柜上扫了下去。不清楚迷迷糊糊裹着被子爬起来,眯缝着眼睛趴在床沿上找了半天,终于发现是枚枪灰色的金属耳堵。他捡起来盯着看了半天,伸手拨了下那枚还挂在耳垂上的耳钉——还差一点点就要掉了。
他想了想,一手捏着耳垂,把耳钉重新推了回去,戴上耳堵。这个动作让不清楚格外陌生,因为他根本就不戴耳饰。至于枪灰色的耳钉,好像没什么存在感,但拨弄一下又能感到一点点微弱的重量。他打了个哈欠,找到遥控器把空调关了,下床洗漱。窗帘下透出炽热的阳光,在地板上灿烂闪烁着,几乎发白。
竟然已经快中午了。
把床边的椅子挪回原处,不清楚有点恍惚,想不起来昨晚都跟欧雪说了什么。在他努力回忆的时候,门响了。他过去开,欧雪拎着早餐站在门口,面无表情道:“睡醒了?”
他把早餐递给他往里走,目光从不清楚的耳垂上扫过、未曾停留。不清楚低头看看塑料袋,拆了吸管扎进豆浆杯里喝起来,也不说话。欧雪一把拉开窗帘,扭身就坐在了他刚拉回原位的椅子上,抱起胳膊说:“我又去了张志安家一趟,你别说,他还真去过奇奇怪怪的地方。”
他说完便微微扬起下巴,虽然面上没什么反应,在不清楚看来却像是等着听夸奖似的。不清楚在他对面坐下来,问:“然后呢?”
欧雪憋了半天,见这人反应平淡,只好放下胳膊顺着说:“张志安的爸妈说,他回家以后出去玩过一趟,说是去铁围山爬山,第二天才回来的。”
“铁围山?”不清楚说。欧雪点了下头:“嗯,离这儿不远,公交车就能坐到山脚下。我查了查,这个市里早年好像挺多人喜欢去那儿登山的。就是名字够怪的。”
佛教认为,铁围山与大铁围山两山之间便是八大地狱所在。不清楚点了下头表示认同,欧雪继续说:“我还问出来一件怪事,他父母回忆说,张志安去的时候跟家里说了住一晚上再回来,是背了个背包走的,但回来的时候空着手。他妈说因为觉得他好不容易情绪好点了乐意出去玩,回来后又丧着脸,包也不见了,以为是丢了,所以没敢多问。”
“去看看?”不清楚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抬眼看向对面。欧雪这时笑了,站起身道:“走呗。”
两人退房下楼,眼下正是最热的时候,太阳烤得车里半天没法进人,皮座椅烫手。欧雪戴了墨镜,似乎专心致志开车,目不斜视的。不清楚悄悄瞄了一眼,不知道上午他究竟是怎么跟张家父母沟通的,还挺有一套。
视线飘忽一圈,落在欧雪空荡荡的耳垂上。不清楚抿了抿嘴,伸手摘耳钉,“这个……还给你。”
“嗯?”欧雪扫了一眼这边,当即正过头飞快道:“都说了送你了,戴着吧。”
他的手指头在方向盘上敲了下,小声嘟囔:“……挺好看的。”
不清楚也没再坚持,两人各自盯着前挡风玻璃,气氛突然有点诡异的僵持。过了片刻,不清楚开口说:“昨晚那个东西,跟回来肯定是有原因的,不过我还没想明白为什么。”
“慢慢想。”欧雪半开玩笑道,“事多不压身。”
铁围山就在市区旁边,买早餐的时候欧雪仔细查了,这地方虽然不是景区,但也绝对不是什么高难度徒步登山的路线。有些中学甚至会把铁围山当成组织周末春游活动的地点,按照正常的路线走,一天足够来回。但如果想住一晚上的话,只能到后半山腰处的一个小村子借宿。宾馆是不用考虑了,小农家乐还是有的。
带好食物和水,一双舒服的鞋子,撑死加一根登山手杖,足够爬铁围山了。真到了山脚下欧雪心里还是有点发怵,他上次爬山还是大学期间出去采风。远处连绵起伏的山间裹着清风,温度降了下来,山看着都不高,真的走上去却是另一回事了。
转头看不清楚,这人竟然有点跃跃欲试。山风吹过他眯起眼睛,看着心情不错,“好凉快。”
“幸好我车上有准备。”欧雪去开后备箱,车后备箱里扔着一个黑色双肩包,装水和速食够用,他安慰自己就当出来玩了——反正不清楚看起来挺高兴的。欧雪顺口问:“喜欢爬山?”
“不喜欢。”不清楚说,“累死了。”
欧雪傻了,边锁车边说:“那你高兴什么?”
“没有啊。”不清楚拿过双肩包,从里面拿了瓶水出来,不带任何犹豫地把包重新递给欧雪。他边拧开瓶盖边说:“我在山上住过一小段时间。有一次事主说怀疑村里动土坏了祖坟的风水,请我过去看看,我就去了,在村子里住了小半个月。”
两人边往进山的路走边闲聊,欧雪瞪大眼睛道:“你就去了?你也不怕人家把你论斤卖了!”
不清楚当没听见,又讲说:“结果我去了以后几家人因为祖坟的事天天吵架,谁也不让动谁家的。他家找先生,另外几家也找先生,他们天天吵架恨不得械斗,几个先生聚在一起打牌。我不会打,我看他们打牌。打了半个月因为吵架没结果我们几个就被送回来了,啥也没干,这钱挣得真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