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舟(4)
欧雪把头顶上的细发箍扯下来放回原处。镜子中的人头发和眼睛颜色偏浅,晨光一亮,瞳孔几乎是琥珀色的。头发不算太长,但也不短,一点点自然卷,看起来很像是精心烫过做好的造型。他把头发理了理,举起手,地板再次“嘎吱”。欧雪眼睛迅速地瞥向红布,他啧了声,转身出去,挪到了供台前。
红布的一角向内卷,剩下三个角则舒展在台面上。
“记错了吧。”欧雪摊手,转身迈上阁楼的台阶,去拿手机。
一个相信鬼神,并且真的见识过灵异事件的人,往后便容易把生活中的种种都跟“鬼异”联系在一起。在欧雪这儿倒是不成立。睡前的拖鞋、放在床头的空调遥控器好像位置变了,记错了的可能性难道不是更大吗?房顶玻璃珠落地似的异响,地板爆出的嘎吱声,明明就是普通的物理现象;更别说那些自以为稀奇古怪的梦境,随便上网一搜就能知道有多少人都做过类似的。欧雪绝不是铁齿的人,恰恰正因为他见过真的、略懂,才不会轻易联想到鬼神事。
中午,不清楚回来了。欧雪正在客厅里吃外卖,房子的厨房对他来说基本是个摆设。不清楚从旁边目不斜视地路过,去卫生间洗手,欧雪鼻子灵,在酸辣粉间嗅到点烟熏火燎的香气。他看向不清楚,随口道:“你去上香了?”
不清楚把毛巾挂回去展平,也扫一眼欧雪,似乎有些意外。他嗯了声,说:“我每月十五去上香,除非实在过不去。”
“今天不是十五啊?”欧雪脱口而出。不清楚没答,走进厨房里,过了稍许才说:“农历。”
欧雪干笑:“忘了。庙里还是宫观?”
“寺院。”
厨房传来燃气灶打火的动静,不清楚作息良好,和欧雪基本错开,这还是两人头一回吃饭时间碰上。欧雪还挺好奇他打算做什么,干脆端着外卖碗凑到厨房门前看。锅里在烧水,不清楚在旁边洗球生菜,洗完了没切,撕巴了几下丢进锅里。菜一变色就捞出来,小碟子中倒一滴酱油一点醋,端出来。
欧雪瞪大眼睛,“你就吃这个?”
“你吃吗?”不清楚把碗往欧雪那边伸过去,口气莫名其妙的。欧雪赶忙摇头,余光瞥见不清楚把碗放下没急着吃,反而走到小供台前,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小包浅色的灰烬。他把红布掀开一角,灰烬被倒在泥娃娃底座下。不清楚将布盖回去,这才坐下开始吃他的水煮菜。
欧雪好奇道:“一颗生菜,你确定你能吃饱?”
“懒得做。”不清楚说罢,完全没有要闲聊的意思。欧雪也不嫌自讨没趣,等他吃了会儿才冒出一句:“你的那个坨儿姐儿,可以出来溜达吗?”
不清楚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欧雪,“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会出来溜达吗?字面意思。”欧雪解释说,头往供台的方向偏了偏。
不清楚眉心动了下,扭头看向突起的红布。他把身子扭回来,手指着红布道:“泥泥上午跟我出去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预计下周一二不更休息】
第7章 开工
欧雪第一反应是:“她还有名字啊?”
话音刚落,木地板的空窍再次嘎吱了声。欧雪摊手,不清楚很明显不清楚他摊手干什么,只是解释说:“一般来说她不会乱跑的,你可以直接当她不存在。”
欧雪脸上表情一言难尽,犹豫了半天选择直言道:“坨儿姐儿……是你养的小鬼吗?”
不清楚的筷子没停,吃完那口菜才说:“坨儿姐儿比较像守护灵,灵是泛指,并不是里面装的真的是灵体——或者说,鬼魂。”
欧雪闻所未闻,“那还能是什么?”
“是山灵,与其说是鬼魂更像精灵一点。”不清楚颇有耐心,“塑像用的泥是从山灵所在的山上取的,要在山脚下烧制。里面驻的灵保护孩子,用这种方式修行。孩子从山脚下带走合眼缘的泥娃娃,坨儿姐儿会守护孩子到成年,自行离开。”
“哈?”欧雪一惊,“你不会是未成年吧?开什么玩笑!”
“我今年27岁。”不清楚面无表情道。
欧雪大惊失色,“我去,那你比我还大两岁呢,真看不出来。”他盯着不清楚的脸看,开什么玩笑,这人撑死了二十出头吧,吃水煮菜还能驻颜吗?
不清楚把话题引回来,“泥泥不是我的坨儿姐儿,她前科累累,被人家退货了。我把她放家里,她总乱掰我大姐闹钟的表针,被我大姐差点揍死,没办法只能跟我走了。”
欧雪下意识地看向墙上、他买的那个价格不菲的挂钟,“你确定我可以当她不存在吧?”
“确定。”不清楚认真点头。
欧雪再次摊手,边收拾外卖包装边说:“你吃吧,我上楼了,有工作。”
阁楼,画架上的空白画布白得让欧雪心慌。他主画水彩,偶尔也画油画,有时打草稿,有时不打。其实这次问题不出在草稿,而是配色上。欧雪盯着一排排颜料,脑袋里却在走神。按照不清楚的话来讲,他的坨儿姐儿——泥泥,不会出来溜达、也就是捣乱,上午泥泥又跟着不清楚去庙里上香了,那些地板的响动确实和泥泥没关系。刚才在不清楚面前地板也响了,他也没表示什么。
物理学万岁!
欧雪拿起铅笔,在画布上重新打了一版草稿。然后坐到了将近傍晚,连调色盘都没打开。他讨厌这种该创作却创作不出来的感受,心里烦得要命,恨不得打开窗户从阁楼跳下去。最终欧雪把笔一扔,打算下楼抽根烟,在台阶上时却看到不清楚席地而坐在供桌前,似乎在摆弄什么东西。
欧雪的脚步停了,耳边传来清脆的掷物声,不清楚把两块小东西丢了出去。木块儿碰上木地板,脆而润的音色,不刺耳。
筊杯。
一正一反,是圣茭。不清楚两手交叠,手背朝外,双臂向前绷出笔直的两条。他把两支筊杯捡起来,自言自语道:“允了,开工。”
“你要出去?”欧雪在台阶上插话说。
不清楚侧身仰起下颌看他,轻轻点了下头。欧雪的指尖在楼梯扶手上摩挲了几下,又问:“去看事儿啊?”
不清楚再次点点头,把筊杯放在了供台上。欧雪三步并两步下楼,边下边说:“能不能带上我?”
“为什么?”这次不清楚有点迷惑。欧雪笑笑,“找刺激呗。”
第8章 走
不清楚没答应,但也不阻拦欧雪在旁边换鞋。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天已经完全黑了。欧雪不问要去哪儿、干什么,不清楚也不解释。这附近的建筑规划虽然乱,治安意外不错,只是路灯稀疏了些。不清楚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背后斜挎了个不大的黑包,从路灯下走过,看着竟有股书卷气,像是晚归的大学生。
欧雪没跟他并排,而是不远不近跟在后头,经过路灯他看看脚下影子,忍不住摸了下耳朵上的耳钉,感觉自己有点像个跟踪别人的流氓。下楼后有好几条路都能绕出这片老居民区,不清楚偏偏选了最远最绕弯的那条,欧雪也不提醒他,好久才说:“那个泥泥……你带出来了吗?”
“嗯?”不清楚回头瞥了他一眼,摇头说:“没有。泥泥可不是我的帮手,我把她带在身边只是为了约束管教她。”
绕出老居民区后,不清楚停在马路边四下看了看,欧雪算看出来了,这人恐怕根本就没有目的地。欧雪跟上去,忍不住问说:“你的客户没告诉你去哪儿见面吗?”
不清楚只说:“往东走。”
欧雪耸了下肩,没搭腔。南乔不算是很大的城市,他们租住的这片是老城区,附近没什么大型商厦,别看眼下还有电动车和行人,一过九点街上就没几个人了。欧雪跟着走了将近半小时,附近再次暗下来,一侧是不算宽的车道,一侧则是老小区的围栏。欧雪扭头去看,眼下还不到九点,小区的窗户很多都已熄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