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舟(2)
“然后呢?”不清楚像是不经意间问出口,蓦地又反应过来,接着自己的话头道:“搬走了。”
欧雪笑笑,继续道:“你堂妹跟我堂妹说,你刚好要搬到南乔市,我刚好急寻室友,就是这样。”
不清楚没什么反应,两人绕来绕去,终于到了楼下。楼体外观很旧,五层,半筒子楼结构。欧雪家在顶层,连着个小小的阁楼,一进门有些昏暗。不清楚把行李箱拎进来立到门口,脚和轮子都停留在地垫上,没有随便再往里走。他身旁,欧雪开灯,两人模模糊糊的斜影一下子被光亮吞噬,散了。
第3章 影子
原来的室友每天忙得要死,根本没空叫朋友来家小聚;欧雪考虑到毕竟是合租,也很少喊朋友过来。他蹲在鞋柜前翻翻找找半天,愣是没找到一双新拖鞋。他只好站起来道:“不用换鞋了。”
不清楚扫了眼他,松开行李箱的扶手,弯腰,把鞋子脱了并好放在门口,只穿袜子走进客厅。房子内部确实被收拾得很漂亮,复古温馨风格的,也完全没有被单身男人搞得一团乱。角落里有一段楼梯通往阁楼,仔细看看,竟然还是实木梯。
硬要说的话,这种老房采光难免差一些,但灯具选得好,加上到处都有绿植,巧妙平衡了缺点。不清楚走到客厅尽头低头看那些种在花盆里的绿植,一个个都耷拉着叶子、半死不活的。他蹲下来摸了下叶片,身后,欧雪凑过来随口道:“以前养得很好,就今年夏天开始突然死了好几盆,余下的都这样。好像也没害虫病,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清楚这时蹙眉,站起身道:“你家的植物也在给你预警了,你一点儿都没发觉不对劲?”
“啊?”欧雪微讶,“是一回事吗?”
不清楚不答,在客厅里走动了片刻,站定,问说:“你室友没说过什么?”
欧雪一开始没意识到室友到底“说过什么”,思考了下明白过来。他没急着答,认真回忆后摇头说:“应该是没有。而且,我那个室友天天夜里十一点多才下班到家,早上七点出门,就回来睡个觉,估计他也发觉不了什么。”
“确实。有些人也不是铁齿,就是体质特殊、对灵异事态很迟钝,不往那方面联想。”不清楚一语双关道。
欧雪顿了下才反应过来不清楚其实是在说他。他耸了下肩膀,不置可否,接说:“所以现在怎么办?”
不清楚走回门口,把他带来的那个行李箱放倒拉开,欧雪瞥了眼,装的只是衣物和打包分类仔细的生活用品。不清楚把叠整齐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放在箱子另一面,拿到最底下,有个用皮绳系上的布包,看着就跟中医施针用的那种针灸包似的。
他解开布包,里面居然真的插着几根细细的银色长针。不清楚状似随手拿了一根出来,走到欧雪对面。欧雪不禁看他的脸,不清楚却低下头,用长针毫不犹豫地刺破了自己的中指,血珠当即涌出一颗,他抬眸看欧雪,嗓音平静:“看我。”
不待人反应,不清楚把中指上的那滴血抬手就抹在了欧雪眉心上。欧雪盯着不清楚的脸,他的眼仁儿极黑,眼白很干净,这样的眼睛里好像什么都没有。欧雪没分辨出那滴血,只感觉到不清楚的指尖很冰,一眨眼,芒种又闷又蒸人的窒息感觉便消失了。
然后欧雪才倏地觉得眉心刺烫了下,身子也莫名跟着一轻。他突如其来地咳嗽了声,鼻腔深处当即涌出铁锈味的热流。欧雪一手腾地捂住鼻子,尴尬地拧开头,冲向餐桌边去拽抽纸。
不清楚在他背后,语速略快地说:“好了。”
欧雪手忙脚乱地擦鼻血,他还没见过这种驱邪方式,更没见过驱邪会让人流鼻血的,这多尴尬多狼狈啊!好在那鼻血似乎只涌了一点点就立刻止住,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身子好像更轻快了。他又拽湿巾把鼻子和额头上的血都仔细擦了,呆呆地冒出一句:“我感冒好像好了——”
不清楚回头看向欧雪,欧雪莫名其妙地和他对视一下,低头看手里的纸团。
上面的血是黑色的,甚至有些泛着墨绿。
第4章 室友
不清楚把那根银针扎回布包里,系上,慢吞吞地将行李箱复原,“房租多少钱?”
欧雪也不在意那些诡异的黑血,一听有戏,把纸团扔了,报出个数,又说:“押一付三。”
“这么便宜?”不清楚回头,欧雪解释说:“我出大头。因为另外一间卧室小点,我住的是主卧。一楼公共区域大家共用,阁楼是我自己的。”他下巴朝楼梯的方向抬了抬,不清楚顺着看过去,站起身走到通往阁楼的台阶下朝上看,不过没有要抬脚的意思。欧雪一时也不清楚他俩的妹妹到底介绍情况了没有,主动说:“我是画画的,楼上是我的工作室。”
不清楚走回行李箱前,“行。”他从箱子另一面拿出了样什么东西托在手里,“我的情况是……”他转身,欧雪看见他拿着的是个罗盘。不清楚低头看了几眼罗盘,指着客厅一角道:“那里要摆个小供台。我不供神像也不上香,但是你不可以碰上面的任何东西。”
欧雪听完乐了,本来他听到要摆供台心里冷了半截,因为家里有供奉总要多些禁忌,衣冠不整时更不好从供台前经过。但听起来不清楚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许瞎碰,那也没什么影响,反正那儿本来也空着。
他指指楼上,“行。我的要求是没我同意不许上阁楼我的工作室去,还有,我卧室的门上要是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着火地震了也不要来敲门。”
不清楚很痛快地点了下头,他把行李箱拎起来,没让轮子直接滚在地上,“哪边是我的房间?”
欧雪开了右侧的副卧门,前室友搬走得急,很多东西不好带回老家都扔下不要了,还是欧雪后来又帮他寄的寄扔的扔。屋里现在挺干净,没落灰尘,一张一米五宽的床,衣柜书桌是连在一起的样式,除此之外没别的东西,看着跟外头的装潢有点割裂。尽管是夏天,开门后仍有些无人居住的冷清感。欧雪侧身看不清楚走进去,别说,不清楚一进去,跟冷清感浑然天成、融为一体。
他进去后才把行李箱放在地上,目光略过家具,径直打量房间四角。欧雪听自己妹妹欧阳说不清楚是坐城际巴士从老家那边过来的,现在还不到中午,看样子不清楚已经在路上奔波了一夜。他想了想,决定不再打扰他,只轻轻敲了下门板,笑说:“合租愉快。”
不清楚回身看他,点了下头,说:“嗯。”
欧雪关上门回了自己的卧室,摸出手机一瞧,欧阳不知何时又连着弹了好几条长语音,他懒得听,干脆直接按了转文字。刚巧这时对话框上又显示对方正在讲话,欧雪生怕欧阳又给他发条一分钟的语音,连忙打字打断:干什么?
欧阳也改为打字:图图问怎么样了。
欧雪回:挺好啊,谈好了。
欧阳发了个散花表情包:那图图说就给他寄东西了。怎么样,是不是超级、超级、超级帅!我有一次去图图家见过他,我去,怎么不去拯救内娱啊!
欧雪悄悄翻了个白眼,思索片刻,主动讲:他一来就搞神神鬼鬼那套东西,搞了半天我之前不是感冒,是撞邪了。
欧阳这倒是反应不大,只说:那倒也正常,南乔关州两大邪门之地嘛。不邪小楚叔叔还不去呢。
小楚……叔叔……
欧雪无语片刻,不理欧阳了。他抬头看看天花板,别看楼下干净整齐,楼上他的工作室可以说是一团乱,颜料落地板上扣都扣不掉。常有人说搞艺术的人其实有点难相与,欧雪觉得自己算半个搞艺术的,只要不画稿,他平时都很好相处。
至于不清楚,看起来就是那种教养良好但本人和他的名字一个风格、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他俩成为室友还算合适,加上怎么着也算半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日常相处下来应该没问题。
欧雪往角落的小沙发里一瘫,感觉心头一桩大事总算终了。他把手机扔开,身体在柔软的沙发间慢慢下陷。在他头上,这样的老房子,也许是水泥板变形、也许是混凝土内的钢筋正回弹,玻璃珠落地似的声音极不易察觉地击起,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