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赴风月(66)
“他是,”叶悬止流下泪来,“我的仇人。他害死了你。”
叶悬止想起来了。
“所以我杀了他,师父,我杀了玄渚,我为你报仇了。”叶悬止跪在宗让月面前,哭的满脸都是泪,“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了。”
宗让月难过地看着叶悬止,“孩子,我从没有怪过你。”
叶悬止哭的声嘶力竭,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和难过都宣泄出去。
宗让月半抱着叶悬止,一遍遍抚摸他的额头,手心的茧子划过皮肤,是叶悬止熟悉的触觉。
“我做过大师兄,你也做过大师兄,所以我知道你的心情。”宗让月道:“现在你也做了师父了,你会因此而责怪你的徒弟吗?阿止,我没有怪你,我很高兴我还能替你收拾残局。”
“没有师父在,你过得真不好。”宗让月心疼地看着叶悬止,“可是你还是长大了,阿止,从前种种已经问心无愧。之后,师父希望你快乐一点。”
宗让月坐在书房的景象渐渐淡去,叶悬止耳边响起了藏经楼的铃声,他慢慢睁开眼,阳光和煦,鸟语花香。
叶掩见他醒了,立刻扑到床边,却不敢碰他,只手足无措地看着叶悬止。
“你醒了,师父,你终于醒了。”叶掩颤着嗓子,“师父,已经睡了足足一个月了,我以为你不想醒过来了。”
叶悬止眨了眨眼,看着叶掩,“我杀了玄渚,你难过吗?”
叶掩一霎那眼圈就红了,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在发颤,“你还活着就好。”
叶悬止轻轻抓着叶掩的手,叶掩趴在床边,嚎啕大哭。
这是神初一百零四年的秋天,叶悬止诛杀祸星,一战成名。
神初一百二十四年,祸星死后的二十年里,修真界发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无定城的新魔君在这二十年里站稳了脚跟,与日月宫爆发过冲突,慈悲放弃了主持之位,离开了天悲寺。昆仑出了一位符箓大师,是昔年斩杀祸星的叶悬止的徒弟。苏锦的名声越过他盘古玉璧的大师兄和叛道修魔的小师弟,成为叶悬止最出名的弟子。
还有些外人不知道的,譬如玄渚死后,为叶悬止的徒弟们留下了很多东西。他将自己记忆有关神族的所有东西,功法,珍宝,传承和历史都留给了叶掩,叶掩成为继他之后这世上最后一个神族。玄渚入梦的能力,他留给了苏锦。苏锦下山后,凭借这个窥探到了很多人的秘密,也得到了自己的机缘。留给景湖的,是玄渚捏土塑魂的能力,这项能力玄渚还未参得很透,景湖是在叶悬止的指导下慢慢学会的。
至于闻人萦,叶悬止不知道玄渚跟他有没有联系,也不知道玄渚留给了他什么。
二十年里,叶悬止经常下山云游四方,他与合欢宗的燕黛长老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花楼上,叶悬止一身雪青长衫,衣带飘荡着,他手中拿着酒杯,就着楼下的喧嚣,自斟自酌。
燕黛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穿着单薄的红色纱衣,雪白细腻的皮肤若隐若现。她在刺绣,面前的绣架上放着一大匹绢布。
燕黛在绣春宫,细细的针一下一下勾勒出人影交叠的轮廓。
“男人对好女人的评判标准里,有一项很重要的就是女红。”燕黛道:“你看我的女红怎么样,绣出来的人是不是栩栩如生?”
叶悬止抿了口酒,道:“确实栩栩如生。”
燕黛挑眉,“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这么香艳的春宫,你就这个表情。”
叶悬止只是笑,举手投足间自在从容。
楼梯上走上来一个白衣少年,他走到燕黛面前,叫了声师父,狭长的凤眼却落在叶悬止身上。
燕黛嘴角勾起一抹笑,道:“鄢陵来了,正好叶长老的酒也喝完了,去给他重新倒上。”
鄢陵端着琉璃盏,走到叶悬止面前,一双凤眼自带三分风流,实实在在的潇洒美少年。
叶悬止接过鄢陵的琉璃盏,道声多谢。
鄢陵微微低头,左边眉边的红痣恰到好处地显露在叶悬止眼前。
叶悬止的酒喝不下去了,他放下酒杯,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我的徒弟给我传了信,让我回去一趟。”
燕黛含笑,并不拦着,只道:“我有三百年的竹叶青,年底开窖,记得来找我喝酒。”
叶悬止笑着道谢,“劳你惦记了。”
叶悬止走了,鄢陵的神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愤愤不平地坐在燕黛对面。
燕黛撇他一眼,“今日的装扮不错,谁告诉你的?”
鄢陵道:“我花了大价钱买到了一幅画,画里的人只有一个侧脸,眉边就有一枚红痣。”
他问燕黛:“我这副装扮与祸星相比如何?”
燕黛继续刺绣,眼也不抬,“东施效颦。”
鄢陵眉头拧起来,“那祸星真有你说的那样不凡?”
燕黛只见过他一次,到现在也还记得,她感叹:“风华绝代。”
鄢陵冷哼一声,“死了的人,再风华绝代又如何?”
“他是怎么死的?”燕黛道:“他是叶悬止杀死的,叶悬止不可能忘得了他。你要真的想勾引叶悬止,不应该学祸星。”
“那该怎么办?”鄢陵问道。
“你想想自己跟祸星相比,可有什么优点。”
鄢陵想了想,“祸星死了,但我还活着。”
“这不是你的优点,”燕黛道:“这是他的优点。”
鄢陵眉头紧皱,试探道:“我比他年轻?”
燕黛含笑点头,“你不该学祸星,你该学叶悬止的徒弟叶掩,他对小辈是很宽容的。”
鄢陵一脸受教。
白云峰,竹楼边的石阶上,苏锦怀抱着白猫,焦虑地咬着指甲,“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跟师父说呢?”
他抓疼了白猫,景湖翻了个身,开口道:“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可是我答应了掌门,”苏锦道:“而且师父这么多年都形单影只的,找个人陪陪他也是我做徒弟的孝心。”
这些年里,苏锦时常下山,是白云峰的几个弟子里最入世的那个。几年前,江白之把苏锦叫过去,言语里想要苏锦给叶悬止找个伴。苏锦寻访各大门派,对他师父心怀向往的男人女人都很多,可是每一个他师父都拒绝了。
“不知道这个师父能不能满意。”苏锦想。
叶悬止走上台阶,一眼就看见苏锦和景湖坐在上面,景湖的尾巴转来转去,苏锦也跟着紧张地抓来抓去。
“什么事?”叶悬止道:“这么着急地把我叫来。”
苏锦连忙站起来,道:“是这样的,近来我和师兄们都不怎么在白云峰,我就想着找个童子看着白云峰,偶尔师父回来,他也能服侍师父。”
叶悬止道:“这都是小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别呀,”苏锦道:“我,我眼光比不上师父,还是要师父掌掌眼才好。”
说着,他也不等叶悬止拒绝,立刻道:“快过来见过我师父。”
小楼里走出来一个人,那人身形修长,穿着雪白的衣衫,但是姿态散漫,漫不经心地向这边投过来一眼。
翠竹掩映着,那个人的脸渐渐露出来,他有一张熟悉的,与故人几乎无二的脸。
“小人宣九,见过叶长老。”他走到叶悬止跟前,敷衍地拱了拱手。
叶悬止张了张口,“你叫什么?”
“宣九,宣纸的宣,一二三的九。”
在叶悬止看着他愣神的时候,宣九也在打量叶悬止。
苏锦在一旁道:“他是个凡人,没有灵根无法修行,因为对师父心怀向往,所以来到昆仑,我看他虔诚,就让他来白云峰了。”
这当然是假话,宣九是凡人不错,但他是被苏锦花了九块上品灵石买下来的。
叶悬止回过神,“白云峰苦寒,你真的愿意留在白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