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痕(75)
事实上,在他接到池漾打来的电话之前,收到视频的关珩就已经先打给他。
听到关珩要求订去溯京的机票,陆千阙很是吃惊,说:“小宁身边本就安排了一些人,我也会立刻动身,应该不用您亲自出马。”
“你不了解池漾。”关珩道,“没有人类能在他的手里活下来。”
那人的嗜血与变态程度陆千阙早有耳闻,仅是一场宴会,就杀死了六十二人。
陆千阙知道宁秋砚对关珩来说有些特殊,但也知道,宁秋砚并没有特殊到那种程度。
所以当关珩决定要亲自去一趟救下宁秋砚的小命时,陆千阙不觉得奇怪,当关珩没打算和宁秋砚见面时,陆千阙也不觉得奇怪。
如果他们不提,宁秋砚甚至永远不会知道关珩曾经来过。
但是,在陆千阙将宁秋砚背到车上以后,关珩特地脱下自己的大衣让他给宁秋砚取暖时,陆千阙知道这次不一样了。
他完全摸不出清楚关珩究竟有什么打算。
“不用。”关珩说,“我在这里就行。”
陆千阙颔首,悄悄地退下了。
关珩的手是凉的。
他将手盖在宁秋砚的额头上,宁秋砚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宁秋砚的眼皮很薄,能看清青色的血管,他的睫毛是长而直的,所以看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单纯。他的嘴唇饱满,因高热而显得很红,连带着唇角的伤口也更红了。
宁秋砚的神智已经完全不清醒,只模糊地开口:“好热……”
关珩神色如常,动动手指,帮他脱掉了身上的浴袍。
没有了衣物的束缚,宁秋砚感觉凉快了许多,整个人翻身趴在床上,手腕的绑痕呈紫红色,身上也有小片淤青。那清瘦的肩胛骨微微凸起,腰薄薄的一片,极窄,充满生命力,皮肤上满是细密的汗水。
房间里非常安静,只有宁秋砚急促的呼吸声。
未知的能量在宁秋砚的身体里运转,摧毁他的免疫系统,又急速重建。
关珩将他捞起来,从背后抱着,微凉的身体将他完全包裹。
宁秋砚立刻无意识地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在人类那修长的脖颈侧面,脉搏正迅猛地跳动,关珩不受控制地低头,露出一对雪白尖牙。
发丝垂落,尖牙轻触了那迅速跳动的脉搏,遂又收起。
昏暗中,环住宁秋砚的一双手臂强健有力,苍白如冷玉的皮肤上,冒出了明显的青筋。
第54章
身体内部灼烧,各个部位持续散发高热,体表都是汗珠。
宁秋砚儿时病过这么一场,烧到41°,嘴里胡乱发出无意义的音节。仿佛回到了那一天,朦胧中他看见路灯照进出租车的车窗,间隔性地照亮母亲焦急崩溃的脸。
幼年丧父,宁秋砚的成长缺失很重要的角色,母亲的生活也是。母子俩相依为命,他从未觉得自己不幸福,甚至比很多普通家庭的孩子都要快乐。但是从母亲住院起,他就没再怎么生过病了。
他的身体好像绷着一根弦,有意识地不让它放松。
那杯水击垮了他。
它瓦解了他的全部意识,而关珩的存在则允许了那根弦的放松。
坠入昏沉,宁秋砚隐约听见关珩问他一些话,声音很低,就在耳侧,但是他听不清楚,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知道身上的伤痕正在被检查、巡视,也模糊地知道自己没有穿什么衣服,可是却没有力气阻挡,只能侧身陷在床垫里,将眼皮睁开一条缝,恍然看见关珩长发披散的轮廓。
嘴唇被触碰,齿关分开了。
一根手指挤了进来。
他无助地张着两片唇,感到手指探进了自己的口腔里,细细勾过上颚、舌侧,好像是寻找一些微小的伤口。他来不及吞咽唾液,于是那手指离开时,已经湿透了。
热度不断升腾,视野里像有蒸汽。
一些都是在昏暗中进行的。
醒来时宁秋砚的胃里空得几乎能吃下一头牛,身体却轻盈了许多,体表的伤痕、肺部和喉咙的损伤,还有其它所有的不适都消失了,他甚至从未觉得身体这么好过。
关珩不在,房间还是黑的,只有窗外的城市灯光。
溯京正在下小雨,落地窗上细密的水珠发着光。
宁秋砚从床上坐起来,被子自身上滑落,发现自己只穿了一条内裤。他拧开床头灯,看见柜子上叠着一件干净的睡袍,上面还有一张纸条。
[有事处理,好好休息。
——关。]
宁秋砚捏着纸条,将脸埋在膝盖里发了一会儿呆,这才面红耳赤地走出卧室。
餐厅亮着一盏温暖的吊灯,餐桌上放着食物,菜肴和粥都用保温锅盛着,偏清淡,但也配一点辣口的小菜。准备这些的人应该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所以贴心地这样做了。
宁秋砚一个人坐在桌前进食。
吃完饭,又洗了澡,宁秋砚返回会客厅,发现会客厅的地板上堆着些东西,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堆东西都是他学校宿舍储物柜里抢救出来的,都是些衣物和日用品。靠近窗前的那些由于离火场较近,保留下来的很少。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烧得差点只剩下主板,幸存了几本书,都可怜地泛着焦边。
东西不算多,摆放着不是很整齐,可能是顾及他的隐私,想要让他自己整理。
关珩派人去过宿舍了吗?
经过这魔幻的两三天,连宁秋砚自己都没想到的事,关珩都帮他考虑过了。
他盘腿坐在地毯上收拾物品,心里有一小块地方微微地发着痒。
虽然没有陪伴,但他仍能感觉到关珩,从他们相识以来就是这样。或许他们并不需要随时随地见面,但关珩的关心总是沉默的、无微不至的,就像溯京常有的小雨天气,润物细无声。
突然,宁秋砚想起了什么,连忙跪坐起来在那些书里面翻找。
找到了!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控方证人》。
买这本书时,他正看了电影版,对剪辑叙事以及演员的表演迷得不可自拔,又买了原著来啃,读了两遍,尝试用自己的方式写曲。
它足足被烧掉了一个角,整本书都湿漉漉的,书页黏在了一起。
不过那都不重要,宁秋砚急切地将那些书页分开,在里面找到了一张同样湿漉漉的、被烧了一小半的纸条。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了,但他就是闭着眼睛,也能一字不差地背出内容。
“用它弹出更美的旋律。
没动你的拼图
——关。”
这本书之所以被宁秋砚不远千里地从雾桐带来溯京,全是因为这张纸条。
他小心翼翼地把湿润的纸条铺开,铺在床头的灯光下面晾干,与关珩新写的那一张放在一起。纸被打湿后太薄,透出床头柜的发红的木调,宁秋砚看着两张并列的纸条,想象关珩写下它们的样子。
然后,他才开始继续整理物品。
过了一小会儿,有人按响门铃,来人是陆千阙,他带来了宁秋砚留在医院的吉他。
“醒了?”陆千阙将琴盒递给宁秋砚,自然地问道,“身体感觉怎么样?”
宁秋砚接过来道了谢,说全都好了,陆千阙便笑了笑说:“那就好,你可是睡了整整一天。”
看来陆千阙是什么都知道的。
宁秋砚问:“医院那边是什么情况?有几个人受伤?受伤的人严重吗?”
他没急着问自己消失在医院的事,也没问学校的事,倒是对旁人很关心。陆千阙都一一答了:“值夜班的护士被咬了,一共两人,没有生命危险,监控拍下了池漾行凶的画面和你被他劫持离开的情景,目前被认定为精神病患者闯入医院袭击医患,成了一起不起眼的社会事件。当然,我们从中做了些处理。放心吧,先生做了匿名捐赠,不管是护士也好,路人、加油站的员工也好,他们都会得到补偿和照顾。”
宁秋砚点了点头,仍然有些忧心。
陆千阙说:“你与其考虑别人,不如先想好回学校后的说辞。半夜三更被精神病患者绑走,足以让你成为校园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