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痕(127)
后来的一切都发生在再次见面后。
在那之前就算关珩有所触动,也没有作出过任何越距的举动。
对宁秋砚,关珩总是坦荡的,总是细致周到的。他的好总是润物细无声,悄悄地充盈着宁秋砚的生活,好到宁秋砚什么也不用知道,因为人类的一生太短暂,只要幸福快乐就好。
宁秋砚的眼眶还红着,却不是因为下巴早已消失的疼痛。
他望着关珩,期期艾艾地问:“那……您喜欢我什么呢?”
关珩看着他的脸,没有回答。
两人对视着,宁秋砚说:“盛小姐告诉我,年长的吸血鬼有品尝情感的能力。那么,您是在第一次吸我血的时候就知道我喜欢您了吗?”
即使那时候连宁秋砚自己没发现。
可是人的潜意识就是这样奇怪的,或许关珩从中品尝到了,因为这一点,才接纳了这个青涩的人类。
关珩说“不是因为那个”,然后伸出手臂将宁秋砚抱了过来。
两人贴得很近,宁秋砚坐在关珩腿间,被关珩环绕。
“不知道喜欢你什么。”关珩说着,嗓音质感冷淡,行动却温柔,“第一次吸你的血,我只品尝到了孤独。”
“孤独?”宁秋砚的额头靠着关珩的,手抓关珩环在他腰间的手臂。
“嗯,孤独。没有什么爱慕,渴望,也没有贪欲,没有奋斗欲,除了孤独,你的情感空茫茫的一片,什么欲望都没有。”关珩娓娓道来,“我很奇怪一个人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境,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心境,才敢签了那份协议一个人上岛。”
宁秋砚眼睛又红了一些。
他那时刚经历了人生最大的变故,刚失去了母亲成为孤儿,所以胆子才大得敢上岛——那时候的他已经对生活没有任何指望了,甚至觉得就那么消失也没关系。
这些事宁秋砚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对苏见洲也没有,却早在那时,就已经被关珩捕捉。
“可能那时候的你和我相似。”关珩说,“就多给了点关心。”
大宅里的人来来去去,不知从哪一年起,厨房里开始端出冰淇淋。心情不好时、疲劳时、亢奋时,各种情形下,都有人缠着白芷兰要冰淇淋吃,大多都是宁秋砚一般年纪的年轻人类。
于是在关珩的指示下,宁秋砚也得到了一份。
人类是很容易满足的生物,尤其是在口腹之欲上。
宁秋砚心情好起来,就在楼下卧室里玩了大半夜的消消乐,吵得关珩失眠。
听到这个宁秋砚笑了下,不好意思地说:“原来是这样的吗。”他的手松开关珩手臂,往下,找到关珩的手指,勾着,插入指缝,“那后来呢?”
后来为什么喜欢我。
关珩:“你让我感觉活着。”
宁秋砚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这句话比起什么“我喜欢你”更像是一句告白。
从关珩的口中说出来,让他的心脏狂跳。
“因为……我是您的黄金血。”宁秋砚着迷似的,接着关珩的话说出缘由,“您重见了日光。”
关珩俊美的脸孔深邃,启唇道:“一部分是。”
顿了顿,又说:“但夜晚你也让我感觉活着。”
那些一起拼图的、散步的夜晚,那些共处一室或者分居楼上楼下的夜晚,还有那些在雾桐与渡岛通过短信往来的夜晚,宁秋砚捧着一颗纯洁的心,小动物似的试探,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患得患失的情绪起伏都很鲜明生动,好像拨开海面重重雾霭,钻进来的一丝干净的风,让关珩感觉活着。
手指纠缠在一起,莹润的指腹抚过苍白手背的青筋。
缱绻旖旎,无言温存。
关珩问:“今天为什么突然问这些?”
宁秋砚心思敏感,某些方面却又好似单细胞生物,现在他已经在担心陆千阙的事,整夜睡不好,关珩没想到他还能抽空想到这些。
“我和盛小姐聊天了。”宁秋砚没有提及盛欢和郁教授之间的私事,只是说,“突然发现……我和您好像没有聊过我们的以后。”
他有很多话要说,于是关珩沉默地聆听。
宁秋砚说着自己的疑虑,一条条地讲给关珩:“您什么不好的事也不跟我说,包括像毒素的副作用之类的,是因为您不想造成我的困扰。这点和您对身边的人一样,例如之前池漾的事,您和陆千阙就瞒着白婆婆。您想让我们幸福快乐就好,是因为我们的生命太短……”
他停了,斟酌言辞:“人类一生只有短短的几十年。我没办法永远和您在一起。”
话说到这里,宁秋砚已经没法再猜测下去了,他必须要正面询问关珩:“您会转化我吗?像德山转化约书亚……让我像陆千阙那样,永远留在您身边。”
宁秋砚不是池漾,对永生没有那种欲望,他还不到二十岁,根本没有想过太遥远的人生。只是一想到他们可能也会像盛欢和郁教授一样分开,就根本难以集中精力去做任何事。
宁秋砚的出发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关珩。
他希望关珩身边不再只有陆千阙,希望关珩能再多一个能完全信任、永不背弃的人。
他会和陆千阙学习,学习如何成为关珩的帮手也好,朋友也好,总之,他想要留在关珩身边。
关珩碰了碰宁秋砚的脸:“我不会转化你。”
宁秋砚明显地颤抖了一下,问:“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的血?”
黄金血是血族的临时解药,能赋予他们重新行走在日光下的能力。
也许郁教授是留恋这样的能力,所以决定不要转化盛欢。
可是宁秋砚知道关珩根本不在意这个。
果然,关珩否定了宁秋砚的话:“不是。”
宁秋砚着急了,一大颗眼泪竟无知无觉地滑落眼眶:“那是为什么?您说过会给我奖励,那我别的都不要了,我就要这个!”
关珩说:“永生不是奖励,是诅咒。”
宁秋砚坚持:“我不怕,我就想永远陪着你。”
“不是在和你商量。”关珩触碰了宁秋砚的耳钉,语气已经变冷,“别再提这件事。”
宁秋砚不服,第一次别过了脸。
*
两人之间的不愉快连曲姝都察觉到了。
关珩有很多问题亟待处理,忙到早晨才回来。他的车刚驶入黑房子的车库,宁秋砚就已经推着单车出门,门口的路是下坡,少年长腿跨上去,连招呼都不打。单车带着人往下冲,速度快得外套都被风刮得鼓起来。
宁秋砚逃课了,躲在街道的僻静处抽烟。溯京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芸芸众生无一不在为未来奔波。
他原本也是其中的一员。
不同的是,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定好了结局。
人心贪婪,宁秋砚不能免俗。
一开始,他根本没有想过会和关珩在一起,因为他很清醒,他知道他们不会有结果,所以协议结束后他连留下都不敢请求。后来意外重逢,他鼓足了勇气,却也只是想要想办法每年去几次渡岛,见见关珩。直到关珩提出约定,他答应得很快,想的也是他已经什么都愿意交给关珩,更何况是做关珩的血袋,仅此而已。
可是关珩给了他站在身边的权利。
他拥有了关珩心里那个不一样的位置,得到了关珩,就想要永远都将关珩拥有。
他不满足。
熄灭了香烟,背好包,宁秋砚骑车经过溯京铁塔,穿过城市,来到了李唐的工作室楼下。
李唐看见他很是惊讶,还以为是陆千阙有消息了。
宁秋砚摇摇头,垂头丧气,面对李唐的关心,却又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宁秋砚是个有点闷,有点慢热的人,虽然善良乖巧,但其实很难才会对谁吐露心扉。陆千阙出事了,这个节骨眼他不该节外生枝,可是他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两件事一叠加,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李唐有耐心,随他去坐,天快黑的时候才从他口中得知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