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法(27)
我拉着你的手,在空荡荡的侧厅里转着圈跳起了笨拙的舞。我终于找到了拯救所有岛屿的方法,那一刻,我和你对此深信不疑。
第22章 第72-74页
这本该是第七十五页,前面写好的三页全都泡了水。原本打算压平晾干之后重新誊抄一遍。没想到纸的状况变得更糟糕了,几乎无法阅读。与其说誊抄,还不如说是眯着眼辨认遭受暴雨蹂躏的墨迹,凭记忆重写一遍。
前天,缮写室的玻璃在暴风雨之中塌了下来,幸好是在半夜,我不在那里。更幸运的是手稿全都在木箱里,只有当时正在写的那三页摊在写字台上,本来是打算等墨迹干透再放进箱子,早知道就不等了。
缮写室已经不能用了,我不打算清理碎玻璃和断裂的木头,毕竟短期内没人会想念这个房间。我花了一个早上搬走柜子里的墨水,再用一个下午搬空书柜,感兴趣的搬进卧室,不感兴趣的放到藏书室。这还不是全部工作,卧室并不适合写作,窗户在写字台的右边,而我习惯用右手握笔。于是又一轮推、拉、搬和抬,床为写字台让路,紧贴着房间另一边的墙,写字台推到窗下,我重新把它布置得和缮写室一样:墨水,笔,写完的纸在左边晾干,空白的纸整齐堆在右手边。不及缮写室舒适,但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以下是早前已经写好的部分,简化了一些段落,重新修饰了措辞,但不多。谢了,暴风雨,为我增加了两天的重复劳作。
——
魔法,就其本质而言,难以捉摸。当它没有按我们的预期运作时,我们也许感到失望,但并不太惊讶,内心深处并不真的相信掌管潮汐和太阳的力量愿意屈尊服务我们。直到某天,某个时刻,某个幸运术士突然释放这股不可预测的力量,就像意外挖断防波堤,随之而来的巨浪提醒人们魔法不仅真实存在,而且足以淹没田地,熄灭火山。等贪婪的国王、议事长和大主教闻讯而来,幻想驾驭这股力量的时候,它又消失了,用什么仪式和咒语都叫不回来。
我决定借鉴药剂师搜寻新处方的做法:试验,修正,再试验。
秋天时发生塌陷的高山牧场,后来彻底废弃了,因为深坑每天都在悄悄变大,时常冒出气味刺鼻的白烟,牧民声称靠近那里的羊会发疯,攻击别的羊,绕圈狂奔,最后一头栽进坑里。他们没有告诉你的是,入夜之后,熄灭火把,要是没有明亮月光干扰,就能看到坑底的微弱红光,搏动着,时暗时亮,像个小小的心脏。牧民并不是故意隐瞒,他们是不知道,没有人敢半夜去看那个陷坑,只有我去过。我躺在深坑边缘,闭着眼睛,用阿伽农教我的方法冥想,等待梦,或者幻觉,两样我都欢迎。我也试过对坑底深处的火光唱歌,看它会不会自行熄灭。
没有效果。在光秃秃的泥地上睡了两晚之后,我在心里划掉了这个方法,换下一个。我从阿沙尤那里“借来”了十四个学徒,加上我,手拉着手,正好围绕深坑一圈。我领头唱起数数歌,当然是用大岛的语言,没有任何一个学徒能说伊坎岛方言。他们觉得这好笑极了,不太愿意开口,相互打眼色,窃笑。我告诉他们这不是游戏,如果他们不希望在睡梦中被岩浆吞噬,那就认真对待这个实验。他们被我吓住了,估计不是因为语气多么严厉,而是没想到平时礼貌温顺的外岛人会这样教训他们。我们重新开始,从水手目击的第一块礁石唱到傍晚的十二颗星星。深坑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隆隆声,我们都俯身去看,一股烟雾就在这时涌上来,我们四散奔逃,咳嗽着,用袖子擦泪。
“也许你们应该试试跳舞。”你说,当天稍晚,我把失败的实验告诉你之后。你听起来像在开玩笑,但看起来又不像。议事厅的房间都有壁炉,这一间不仅被炉火烘得很暖,还到处都是蜡烛,你坐在最明亮的地方翻阅不知道什么记录,谷物收成,也许,很厚一本。我把软垫全都拉到身边,挪动蜡烛,直到我完全被舒适的阴影和羽毛垫所包围。你察觉到沉默变得太长,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不会跳舞。”我说。
“是吗?”音调故意拉得很高,你有意揶揄的时候就会这样,“我记得前几天你跳得很好。”
要是我给你机会的话,直到这片海洋干涸你都会拿这件事来开玩笑。所以我没有回答,双手搭在肚子上,闭上眼睛,摆出准备在这里睡上一晚的样子。很快,你过来了,吹熄了几支蜡烛,拍打软垫,在我旁边躺下,肩膀贴着我的肩膀。
我声明我不会在这里待很久,半是说给你听,半是说给自己听。你回答你也一样,只是休息一阵,而且,这些软垫并不十分舒服,你才不愿意整晚躺在这里。我侧过头去看你,忍不住笑起来,你也露出微笑。我知道你在撒谎,你也明白我知道,我们好久没玩这个游戏了,这并未削减它的乐趣。
最终我们谁都没有离开。
午夜前后我醒来了,一大半蜡烛燃尽,炉火奄奄一息。我在昏暗之中怎么也摸不到衣服,于是裹着你的长袍,向壁炉走去,途中踢到不知道什么金属物品,疼得倒抽了一口气。装木柴的藤篮是满的,我把干燥的木头喂给炉火,让冻僵的手指凑近虚弱的火焰。你在我背后的黑暗中出现,像只善于追踪的丛林狼,一条手臂圈住我的腰,另一条勾住我的脖子,鼻尖擦过我的耳朵。
“如果这个房间里不是只有我们,你可能就丢掉一只眼睛了。”我说,用拨火的长铁棍敲了敲熏黑的石头。
“以为你走了。”
“不,只是冷。”
“以前岛上没这么冷,最多只有三四个晚上需要生火。”
“多半是因为火山。”
你发出不置可否的哼声,然后说:“你比我更适合穿这件长袍。”
“美学上,还是政治上?”
“各有一点。”
我对炉火微笑,不再说话。你收紧了手臂,下巴压在我的肩膀上。我的手暖起来了,也许是因为火,或者你。
“对不起。”你忽然说道。
我转过身去吻你,长袍落在地上。稍后我们就在上面做爱,比上一次更慢,但是更粗暴。你像是在发表声明,每一次撞击就是一个词。之后我们谁都睡不着,互相搂抱着,躺在地上聊天。我枕着你的手臂,你枕着一个被污蔑为“不舒适”的羽毛垫。你说起你的父亲,他也曾在同一个房间处理公务,战争爆发前,一位议事长最大的困扰无非是贸易争端和诈骗犯,要是出现海盗,那一整年的谈资就有了。这也是你一直以来对这个职位的想象:一个公正的仲裁人,巧妙地在摇晃的浮桥上保持平衡。
也许你还说了别的,但我不记得了。我记得我一直看着壁炉,听着木柴的噼啪声,很快意识到身后也传来了同样的声音,我坐起来,回头,一株燃烧的树矗立在那里,叶子在火中卷曲变焦,灰烬漫天飘散,新的叶子又长了出来,再次冒出火焰,变成薄薄一片焦炭,碎裂,飞散,让位给新的牺牲品。
滚滚热浪从树的方向扑来,我脱掉袍子,赤身裸体走向烈焰中的树。这是一片森林,我意识到,燃烧的灌木、藤蔓和树连成一片。堆积的灰烬起先只到脚踝,等我跋涉到最大的那棵树下,已经深及大腿。
我等着。
有什么东西在焚烧的树丛里移动,一抹流动的红光,一头岩浆组成的熊,轻盈地踏过灰烬,巨大的爪子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它停在我面前,四肢着地,但仍然比我高。熊的眼睛是一个黑色石球,包裹在跳动的火焰之中。
*我找到了歌*。我说,又或者,我这么想,在梦里,想法和言语界限不清。
熊低下头,凑近我的脸,岩浆从它的鼻尖滴落。*你必须唱*,它回答,不是用声音,而是用穿过森林的热风。
*我唱了,似乎没有用。用什么仪式?你要供品吗?*
*你知道仪式*。裹着灰烬的风拨弄着火的树叶,它们颤抖着,簌簌掉落,*你唱歌,你们唱歌,唱歌。唱歌*。
*需要多少人?*
*很多声音,不同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你就是火山神,你不能阻止喷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