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涉异志:画皮(8)
昭然自然不能说“我与里头的佛子有旧交情。”于是只得讪讪转回身来,谁知刚转回身背脊便惊出了一身汗,闻之庚迎面走来。
他躬身退过了一边,果然闻之庚连眼色也瞧他一眼走近了门前的锦衣卫,只冷声道:“公主要增选随侍之人,你们分些人手过去。”
昭然不禁心中一动,狗奴见过如娘,若是他回来,即使披着如娘的皮也未必保险,但倘使他混入公主府,那闻之庚跟狗奴只怕都没胆搜嘉善的公主的驻地,只是九如这把落魔弓只得往后再找机会还他了。
他找了客栈,租了间房,将令牌跟容显的皮包好,找了个砖头罅隙放了进去,然后出了门沿街稍许打听了一下朝着公主府落脚的地方走去。
容安镇是附近官陉外唯一落脚的镇子,镇子不大建得驿站却不小,是个三进的院子,且一个下院就有寻常人家一进的院子那么大,但即便如此里头的使女也还是用绿丝帕轻轻扇着,时值雪月应当不是天气炎热,那必定是嫌眼前人多拥挤了。
“你哪人?”门口桌边一名护卫持笔贴问道。
“三囤村。”昭然连忙答道。
“叫什么。”
“如娘。”
“家中可还有人?”
“没有,都过世了。”昭然记得公主府像是只招孤女。
护卫上下瞧了昭然一眼,昭然鼓起嘴唇,眨了一下双眼扮着少女的模样。
“可识字?”护卫丝毫不为所动。
昭然不禁犯难,到底是识字好还是不识字好,旁边有人甜糯糯地插嘴道:“官爷,奴家识字。”
昭然一转头,见身旁站了名女子,一身的月牙色的轻衫,踩于黝黑的青砖面上,仿佛莲出淤泥,芙蓉立于幽潭,凝质皎若,不殊仙子,可这人不正是容家庄老祖井里自称小爷的足音吗?
足音见了他,抬起下巴腰一挺,那胸部便果真微颤了几下,把刚才目不斜视的护卫看直了眼,昭然想起里头的猪尿泡,“噗”的一声,把嘴巴里的一股气都喷了出来。
唾沫星子溅到了护卫的脸上,昭然连忙道:“奴家也识得几个字。”
护卫刚要喝斥他,却突然起躬身道:“连翘姑娘。”
昭然略略转过头,见一名身披貂毛鹤氅的女子带着几名侍女,兰麝香飘,佩环声远地走了过来,那名在里头摇帕子的侍女连忙出了门坎面带讨好的微笑道:“连翘姐姐来了。”
连翘声音轻脆地道:“都什么功夫了,人选得怎么样了?今日里公主要宴请佛子,可别耽搁了。”
昭然心道,好大的气派,原来竟也是个侍女。
“这外头的粗使佣仆都选了,只是公主近前新增用的人倒还没有落定。”
连翘手里翻着贴子,目光落在了足音与昭然的脸上,昭然都想抬足走人了,哪知道连翘指着昭然道:“我看不用,急等人用,就她吧。”
昭然简直是意料之外,走过足音的时候只听他声音压得很低地道:“明日午后,我在下院门口等你,不来你可死定了。”
还没等昭然回复,连翘身后的侍女便转身催促了一句:“快点跟上。”
昭然也顾不得足音,低头紧跟了几步,他跟着行来,见连翘一路畅行无阻,府里头大小的人都要对她行礼,尊称一声“连翘姑娘”。
等他们穿过一道抄手游廊,走到一处厢院前,院墙被重新修葺过了,一溜的瓦泥鳅脊,水磨粉墙,院门口有护卫重兵把守,昭然就知道这里住得只怕就是公主了,昨夜李翰林的夫人叫人吃了,公主的住处也就一下了但守卫森严了起来。
连翘昭然在院中候着,她们则踏进房中,隔了一会儿,有一个侍女出来指着昭然道:“进来。”
昭然跨过了门坎,见屋里也是尽显奢靡之色,地面铺着织花毛毯,墙角燃着博山炉,四周案几上摆放着些许时新的瓜果。
“把头抬起来!”连翘说道。
昭然抬起了头,只见面前小佛座上端坐着一名年青的女子,身着金绣缀珠坎肩,五官长得端庄,眉毛笔直乌黑,下颌骨折角清晰,若是男子倒也是一副堂堂俊貌,但是搁在女子的身上就略显粗气了些。
“果然有几分想像。”那女子上下瞧了几眼便道。
“像谁?”昭然心中暗想。
连翘道:“若公主满意,那我就让人去给她收缀一下。”
嘉善稍许犹豫了一番:“若叫人知道了可不好。”
连翘笑道:“谁人还敢在公主跟前细瞧不成,再说了,有婢子看着,出不了岔子。”
昭然这才听明白了她们的意思,这是因为妖眚吃人,公主这是想找个替死鬼,这两人一答一问浑然没有把昭然放在眼里,昭然心里不禁有些生气,暗想我要脱了这一身皮,只怕你们等不来那只妖眚便先就吓死了。
嘉善公主之后便不再说话,一切应答都由连翘发声。
连翘似也没意思留着昭然,挥了挥手便让人领着昭然下去。
几名侍女跟押解犯人似的将昭然押着领到了后院,指着屋里的大木桶道:“就这里,先把自己洗干净。”
她们几个都是伺候公主之人,哪里耐烦伺候昭然,将洗濑用口跟换洗衣服放下便转身关门走了,自顾在院落里闲话。
“为何死了李夫人咱们公主如此紧张?”
另一女子小声道:“李夫人素来于我们公主有私交,那日她临走的时候坐得是公主的玉驾,我听附马身边的护卫说,说不定那只妖眚想要攻击正是公主,只不过咱们公主是贵人,自有大运,这李夫人就只好做了替死鬼。”
“怪不得附马要留佛子住在北院。”
“现在怕就怕那只妖眚不敢来了。”
几名女子嘻笑着,昭然心想佛子在北院,不知道九如在不在。
他跳进了澡盆,见旁边的雕花木盒里放着几粒蚕豆大小的胰子,摸到手上竟然有股隐隐的茉莉花香。
闻到花香昭然不仅觉得头皮有些发痒,就着水将胰子用掉了半匣子心中暗想,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瞒得过狗奴。
他在澡盘里泡着又想,佛子即然住在北院,那说不定九如也在。
不知道那公主会不会让他顶替着去参加宴席,可惜他最近实在事多,怕是没什么机会劝这小佛子还俗了,昭然叹了口气。
他洗濑完毕,将侍女们放在边上的衣衫穿好,这仍是石榴红凤尾裙,上面是件立领露狐毛的红色绣金丝夹袄。
瞧来这是件公主的装束,一样的富贵逼人。
昭然穿了衣衫,拍着门道:“洗好啦!”
偏生院子里刚才还窃窃私语,此刻竟然鸦雀无声,昭然心中诧异,推了推门,门便应手而开。
只见外头站着的那个人,五官硬朗,鹰目枭视,不是当今的附马爷又是谁,昭然头上的发湿漉漉的,张着嘴模样要多傻有多傻。
那附马爷蹙着眉半晌才问:“你识字?”
昭然眼珠子半转,心想那妖眚将举子夫人吃得只剩皮,怕是属狗的,会啃骨头,这要真来找公主,只怕自己也活不了,他合拢了嘴巴语带羞意地道:“奴家识字。”
第10章
王增将手里的披风递过去道:“将这披风穿上。”
昭然这才注意到王增的手里有件黑色的锦缎披风,他接过披风王增又道:“将头盖住,跟我来。”
他话说完便转身走了,昭然只得依言将披风盖住头,两人一路向北,最后王增停在了一处院前。
那院子中庭宽大,门外两名护卫把守,见了王增便弯腰行礼,连翘那边称呼王增为驸马爷,而这边却叫他小候爷,看来是驸马旧宅底的人,那这里便是驸马的落脚之处了。
昭然心想莫非此刻便要与他行苟且之事,这也未免太心急了一些……他是想着先攀附一下驸马好摆脱公主,可是没想到驸马竟如此地饥渴。
王增跨过了门坎,又回过头来浓黑的剑眉又微微蹙起:“怎么还不进来!”
昭然只得抬起进也跨进了门坎,他心里还在转着如何脱身的念头,可抬眼却愣在了当场,厅里闻之庚正坐在侧面。
“怎么哪里都能碰到这厮啊!”昭然简直要在心里呐喊。
闻之庚浅淡地瞥了他一眼:“形容猥琐,哪里有公主半分的尊贵!”
昭然在心里不禁怒骂闻之庚:“猥琐才是你爹爹,不猥琐怎生生出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兔崽子?”
王增道:“即便如此也只好将就,难道真要以公主的玉体冒险不成!”
昭然心里暗想,等等,你们要让我的玉体冒险问过我同意没有。
闻之庚淡淡地道:“即然有佛子在,驸马怕什么?”
“即便是有佛子在,公主也不能冒险!”王增寸步不让。
闻之庚悠悠地道:“京里皇上为着妖眚出没的事寝食难安,贵妃娘娘数日之内连召了三次国师进宫,都为这事累倒了,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到了附马府就断了……”
昭然见王增的脸色微有些不佳,闻之庚微微一笑,昭然觉得他这笑当得色若春花,心里明知闻之庚这人极是阴毒,忍不住还是在心里叫了声“好皮!”。
只听闻之庚悠悠地道:“附马府上清贵,不沾俗事,也可理解。”
“你能理解个屁!”昭然心里暗骂了一句,他当然不知道闻之庚明白惑不明白,纯属是跟他杠顶。
王增的脸色却变了变:“你我所言皆是公主的事情,与我家人何干?”
闻之庚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明人不说暗事,那闯宫的妖道李子龙虽然伏法,但他到底联络有多少大臣,又暗中谋划了什么都无人知,那李夫人是唯一的线索,却在见过公主一面之后就死了,未免实在蹊跷……”
昭然的面上不禁泛起黑色,他们肆无忌惮地当着他的面说各类秘闻,简直是当他已然死了。
王增眉头深锁,闻之庚又道:“锦衣卫已经将公主会亲临李府替故友抄一夜佛经的事暗自传扬了出去。李夫人最后一个见到的人即是公主,无论这隐藏在幕后的人是谁,无论李夫人与其有何关联,是不是真叫妖眚吃了,他们都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附近容家庄恰巧有妖眚出没,佛子明面上会赶往容庄,实则会潜伏在公主的身边……如此上佳的机会,万一这平民胆怯露出马脚岂不前功尽弃。”
等等,佛子……难道是九如不成,想来能潜伏在公主身边的佛子年岁必定不大,他急急地道:“我去!”
王增与闻之庚齐齐地看看向了昭然,昭然做出义无反顾的样子:“小女无父无母,四处奔波,流离失所,幸得公主府上的收留,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点小女还是明白的。能为公主赴汤蹈火,小女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