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疾(9)
这一下又冷了场,连孟琢磨着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倒是祈年先开了口。
“你最近病发得越渐频繁,先前陵引跟我提过一个应对的法子,你要不要试一下?”
“啊?”连孟一愣,然后就被祈年给拉走了。
其实这所谓“应对的法子”是陵引某一天熬药时,灵光一闪想到的“偏方”。说是虽不能根治,但好歹能抑制下病情。
连孟有些疑虑,但还是答应试试他说的方法。
然后,陵引大夫就在万众瞩目之下端出了他独家秘制的汤药来。
那药黑中带棕,气味古怪,连孟实在不忍下嘴。
“如果我今日命丧当场……师弟,你一定要记得为我报仇。”
“师兄放心。就算追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我都一定会为你手刃仇人!”
陵引耸拉着眼,无语地用下巴指了指那碗药:“你俩别墨迹,我一会还要给少爷准备晚上的药。”
说着,他看了一眼祈年,那人摇着扇子,在旁边笑得可欢畅了。
连孟没法,只能一咬牙一跺脚,端起药来,将它一饮而尽了。
“对了,那准备把药的名字叫做‘阴阳合欢散’。”
“什么?”连孟刚把药吞下去,就吓得眉毛一横。
一旁的连清仁更是激动得蹦了起来:“你怎么能给我师兄吃那种……下流的药……”
连清仁话音刚落,连孟就觉得腹部一股真气逆冲而来。他本想运功调息,却发现根本派不上用场。
“师兄,你怎么样了?”连清仁关切地问道。
“我先前忘了说,这‘阴阳合欢散’的主要材料是巴豆。”
“你……!”连孟恍然大悟,他愤恨地瞪了陵引一眼,然后就捂着肚子飞奔出了小屋。
“用泻药终是不妥。”祈年摇着扇子,慢慢说道。
“他发病时情绪亦亢奋,服下泻药便能让他全身虚弱、无力亢奋。”
“那倒也是。”
“为什么要给泻药取这种名字?”连清仁气恼地看着陵引。
“为什么不能给泻药取这种名字?”陵引笑着问他。
这逞的终究是口舌之快。
总之,连孟那天是结结实实地蹲了半天的茅厕。
到最后他双腿酸软,差点嗝屁,还是连清仁把他给背回了房。
“那个陵引就是个庸医……”
他拼着最后的力气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就倒在床上昏睡过去了。
但他这一天的霉运并没有结束。
因为连清仁刚走没多久,他房中的衣柜就突然被人踹打开了来。
一个黑影从里面径直窜出,在地上滚了几转以后,才停在了连孟床前。
连孟听得声响,下意识从床上蹦了起来。
他本就拉得虚脱,这一激动,又耗费了不少气力。
地上躺着的那物极难辨清。
连孟借着月光,也只能看到一堆烂布条上,耸了个毛茸茸的东西。
好在没过多久,那团布条就现了“真身”——
寿南山一下蹦了起来,他看着连孟,兴高采烈地叫道:“你可算回来了!”
十一、冰糖
寿南山拍拍灰,晃悠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连孟扶着头,捂着肚子,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你出去。”
但那人像是没听到似的,踉跄几步朝连孟走了过来:“我在柜子里躲了一天,就为了等你回来。”
“不会吧,你这么闲的吗?”连孟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慢着,你不会昨天压根儿没走,一直躲柜子里吧?”
“……”寿南山没有说话,他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连孟实在头痛得很,不过这倒能解释为什么昨晚那人会突然“消失”的事了。
虽说他觉得在柜子里躲上一天,也不太正常,但祈年说他不是坏人,他便鬼使神差地放下了警惕。
他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就是之前跟你说的事。”说着,他在连孟床边坐了下来,然后从腰间掏出个精致的木鼎来。
“这是什么?”连孟扬眉问道。
“好东西。”
“好东西?”
连孟虚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却没发现这东西好在何处。
它的鼎身约有三寸高,呈青绿色,雕工精巧,乍一看倒像是个“宝贝”。
只是上面沾染了好些油荤污垢,看起来持有之人并没有多爱惜它。
“我说的好东西可不是这个鼎。”
他看了连孟一眼,然后将鼎盖兀自打开了来。
顿时,一道寒气自鼎内散发而出。
不过片刻,就见一只拇指大小的小虫从那里面爬了出来。
那虫豸通体晶莹,双眼深紫,身体粗胖,周身透着一道诡异的绿光。
连孟对虫兽没什么研究,不过光是一看,就知道它非是善类。
“这玩意儿怕是有毒吧?”连孟迟疑地问道。
“怎么可能,冰糖很可爱的。”
“你还给它取了名字?”
“是啊。”寿南山看着那小虫,满心欢喜地点了点头。
连孟看着那笨拙蠕动的虫子,身体默默往后倾了半寸。
他不喜欢蛇虫鼠蚁,更不喜欢这种一看就长得不太正常的蛇虫鼠蚁。
“所以你说的礼物就是这个?”
“嗯。”寿南山笑吟吟地应道。
“它是有什么奇效,吃了可以强身健体、增强功力?”
“没有啊。”
“那它价值连城,世间罕有,是值得一生收藏的珍宝?”
“也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东西拿来送人?”
“因为它可爱啊!”
“……”
连孟一口老血哽在喉头,怄得他肚子又痛了起来。
“冰糖这么可爱,香老板看到一定会很喜欢的。”
“你喜欢,不代表其他人也会喜欢吧?”连孟委婉地说道。
“我觉得他会喜欢的。”那寿南山仍旧笑得美滋滋的。
连孟看着他,突然纳闷了起来:“你为什么想送那香老板礼物?你们很熟吗?”
“我单方面跟他挺熟的。”
“单方面?”这词用得倒挺蹊跷,“你对那香老板……”
说到这儿,寿南山顿时耳根一红。
“总之,你把这个给他就行。不过不要大张旗鼓,悄悄放在他卧房就好了。”
“那旁边要不要再捎首情诗,写个‘爱你一万年’什么的?”
“那倒不必。”
“不必吗?那虫子是会说话还是会跳舞,放哪儿就可以了?”
“这个你别管,他会知道的。”
“好吧。”连孟点了点头。
但他瞅了瞅那只小虫,始终觉得心里不太舒服:“不过平白在人房间放这种东西……”
“冰糖不害人的。它们只受同类的吸引,绝对不会主动咬人。”
寿南山说得笃定,连孟却觉得有些不妥。
怎么说也是虫子,而且,还是看起来有些骇人的虫子。
万一这虫有毒,那他不是害了一条无辜性命?
见连孟愁眉紧锁,寿南山似乎也猜到了他的顾虑。
“冰糖真的不会伤人,不信你看……”说着,他就拿着木鼎朝连孟凑了过来。
连孟以为他要以身试虫,谁知那寿南山竟将木鼎扣在了他的胳膊上。
人性呢?!
连孟本就怕虫,一看那虫爬到了自己身上,下意识就伸手去赶。谁知他正欲动作,寿南山却一下拉住了他的手。
“不会有事的。”
“……”
于是连孟不再动作,他屏住呼吸,看那虫子在他手上爬了老远。
从手腕爬到前臂,一路蠕动许久,才在他手肘上停了下来。
“看吧,我说冰糖不咬人。”寿南山语气轻快地说道。
“……”连孟舒了口气,没有说话。
他注意到自己手臂上多了一行透明的粘液,看着,像是那小虫爬行时留下的。
“冰糖好像很喜欢你。”
“有吗?”连孟吓得眉毛一扬。
“嗯,它平时不会在人身上爬这么远的。”
“那我不是还挺荣幸?”连孟苦着脸说道。
寿南山笑了一声,但见连孟表情难看,他便识相地拿起木鼎,想把那小虫收回鼎中。
但那鼎还没靠近,那虫子竟猛地立起了身体。
“这是怎么了?”连孟觉得不太对劲,寿南山也是脸色一变。
然后它慢慢伏下身体,逐渐朝连孟手臂靠近,但不知为何,却在触碰到他皮肤的一刹,又猛地立了起来。
“它是怎么了?”连孟扬眉问道。
“它有时候就会这样。”寿南山边说,边将那小虫收回了木鼎之中。
他合上鼎盖,然后抬头看着连孟,有些局促地笑了一声:“我想,它应该是在跟你玩笑吧。”
“玩笑?”连孟又扬起了眉毛。
他倒不觉得刚才的事像是在开玩笑。
“怎么样,”寿南山将那木鼎小心收好,然后又问道,“要接下这笔买卖吗?”
“……”连孟没有说话。
见他仍有疑虑,那人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老旧的纸张来:“要不这样?等事成之后,我把我那间棺材铺的地契也一并给你。”
“地契?”连孟奇怪地看着他。
“嗯,你看如何?”
“但是,你把这铺子给了我,你要怎么办?”
寿南山脸色一变:“这……这你不用管。你就回答我,这事你答不答应?”
连孟没有说话,他觉得那虫子的问题实在很大。
刚才就已初现了异样,还不知其中究竟是有什么蹊跷。
他虽心有怀疑,却没有马上拒绝,而是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我还想知道一件事。”
“你说?”
“你为什么非得找人帮你?就这点事情,还不至于需要花钱差人去做吧?”
“那、那是因为……”寿南山欲言又止,似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有,你是为何要来找我的?你先前提到的‘他’又是谁?”
“他……”寿南山喃喃说着。
突然,他脸色一变,捂着胸口,不知怎地,竟吐出一口黑血来。
“你怎么了?!”连孟一惊。
寿南山没有说话,他捂着心口,抬头看了连孟一眼,然后便立时夺窗而出。
连孟使了轻功想要跟上,但没想到那人身轻如燕、步履轻盈,他查找片刻,竟没寻到他的踪影。
这时,连孟头上忽然起了一阵剧痛。
他正想运功调息,却不料刚一调动内息,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等连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他摸着脑袋,费力地睁开眼,没想到竟一头撞到了什么硬物上。
他吃痛闷哼了一声,定睛一看,竟发现自己是被困在一口木棺之中。
连孟心下一惊,随即运功劈开了棺木,从里面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