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疾(10)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面。屋内放着几口覆着蛛网的黑漆棺材,看起来,像是寿南山说的那间棺材铺子。
连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这里,又是如何被关进那口棺材里的。
他抬眼张望了一阵,发现屋子里尘埃密布、蛛网层结,像是许久没人居住过了。
屋内陈设也极为简单,除了那几口棺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张瘸腿的桌案。
案上放着一盏烛台和一个木鼎。
那木鼎与连孟之前看到的那个不同。
它并无鼎盖,鼎身呈暗紫色,虽陈旧,但其上只是布满灰尘,并无污垢。
里面自然也没有什么古怪的虫豸,只是空无一物,尽是尘埃。
不过连孟的注意力本就不在那处。
他认真看着的,是在桌案下面堆积着的几团稻草。
那团稻草倒是没什么特别。
只是连孟俯身时意外发现,那团草堆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诡异的光亮。
想着,他便蹲下/身,上前伸手拨开了那团干草——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里面放着的竟是一块他曾见过的玉饰。
周身晶莹,玉体通透。
那是祈年随身带着的,那枚白玉牡丹花佩。
十二、疑云
“假的。”陵引掂了掂手里的药草,漫不经心地说道。
“为什么?”
“因为在这世上,只有独一无二的那一块白玉牡丹花佩。”
他边说边将手里的草药细致分开,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花佩是少爷出生时,老爷专门为他求的。祈年从小就带着它,带了二十多年。我听说雕玉的师傅在玉佩完成之后就去世了,所以世间不可能有第二块同样的花佩。”
“但是……”
“今天早上我给少爷送药的时候,才在房间里看过……看了这么多年,我绝对不会认错。”
连孟摸了摸袖中藏着的玉佩,神色有些疑惑。
陵引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突然抬起头来,虚眼看着连孟:“怎么?你捡到了一枚白玉牡丹花佩?”
“呃……”
还没等连孟没有回答,陵引就斩钉截铁地说道:“假的。”
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但连孟还是决定做一下最后的挣扎,“但看起来跟真的一模一样。”
“拿出来我看看。”说着,陵引就朝他伸出了手。
“这……”
见连孟有些犹豫,陵引又说道:“怎么,你还怕我拿了你的东西?你要知道,在这世上我只对两件事感兴趣,一是古怪的病,二是绝色的人,视金钱如朽木粪土,你完全可以对我放心。”
连孟倒不是怕陵引贪他这一块玉佩,只是……
“怎么?”
“你不能跟祈年说起这事。”
“为什么?”
“我怕他误会我是那种鸡鸣狗盗之人。”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我家少爷怎么看你了?”
连孟没有说话。
陵引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突然一笑。
“好,我答应你,”说着,他抬了抬下巴,又重复了一次,“拿出来我看看。”
连孟不甘不愿地将那玉袂拿了出来,还在犹豫,就被陵引一手夺了过去。
他先掂了掂重量,然后蹙眉看了一阵,最后翻来覆去瞅了好几眼,终于带着一脸深不可测的表情说道:“没想到,如今赝品也做得这般逼真了。”
“赝品?”
“嗯。虽然看似逼真,但这玉佩定是假的。”
“为什么?”
“直觉。”陵引一本正经地应道。
连孟还是觉得奇怪。
他之前出入祈府的时候曾拿起过那枚白玉牡丹花佩。现下这块,无论是触感还是其他都与祈年那块别无二致,完全不像是假的。
“祈年的玉佩我看过摸过无数次了,虽然这一块与之极为相似,但直觉告诉我,它跟祈年那块绝不相同。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这世上不止一块白玉牡丹花佩。”
“……”
“但你也听我说了,那刻玉的师傅在完成之后就已经去世了。难道他化身孤魂,还在继续雕玉不成?”
连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听得分明,但心下却仍觉得费解。
就算这一块真是赝品,它是何人所造,又怎么会出现在那间废弃的棺材铺里?
连孟想着,然后将玉佩从陵引手中拿回,又妥善藏于了袖中。
陵引看他没有说话,就转身整理起了药草。
然后他像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忽然说道:“我们可能要提前离开牡丹阁了。”
“噢?”
“少爷的病情好像加重了……”
听到祈年生病的事,连孟不觉心下一紧:“他怎么了?”
“先前只是虚弱,但最近突然咳嗽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夜雨,受了凉;还是这地方花粉太多,没有适应。”
“但旅途颠簸,怕是会对病情更加不利……”
“我也没有办法。”陵引叹了口气。
“那这次出发,就是要去找你之前提过的神医了?”
“嗯。我之前听说,在宁晏城西边的杏木林里,确实住了个神通广大的大夫。这次留宿牡丹阁,除了要拿少爷定制的布匹,也是因为我想打听那大夫的住处。”
“那是打听妥当了?”
“嗯。距这里大概一个日夜的行程。”
“是么。”连孟点了点头,“不过,那大夫真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吗?”
“当然了。据说是个上百岁的老药师,见闻肯定要比我多。就算他没看过这种病疾,也总该知道些蛛丝马迹。”
连孟是听说过江湖上有些隐居的药师通晓起死回生的方法。
如果死人都能医活,那祈年的疯症应该也有办法治好。
“那我们何时启程?”
“明日清晨。”
“好,”连孟应了声,他正准备出去,却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陵引问道。
“我想问你,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寿南山的人?”
“嗯?”陵引有些疑惑,“他是谁?”
“……”连孟不知该从何解释。“我之前遇到了一个怪人,我向祈年说起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之前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陵引皱着眉头,像是思量了一阵。
“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如果祈年说他见过,那他就应该存在。”
“为什么?”连孟有些奇怪。
“你来之前,我也从未听过你的名字。但你不是如约出现了吗?”
“……”这话听得连孟背后一凉。
“好了,我还要熬药,你还有什么事吗?”
“啊?没、没有了。”他回过神来,对着陵引摇了摇头,然后就径直离开了那间准备药材的小室。
其实连孟仍觉得事有蹊跷,只是现下怕也问不出什么究竟来了。
而且,他也还没搞清楚,为什么自己早上醒来时,会在一间废弃的棺材铺里。
他是怎么到的那里,又是为什么会到了那个地方。
连孟捉摸不透。
他突然想起上次自己去牡丹阁附近查看时,并没有看到过寿南山提到的铺子。
但这次出来时,他却发现那间棺材铺确实就在牡丹阁附近。只是那门店太过破旧,招牌上的字迹模糊不清,所以他上次才没有发觉。
但这也并不能解释,为什么那里会有祈年的玉佩……
想着,连孟又摸了摸袖中的那枚花佩。
触感清凉,与先前那块确实颇为相似。
只是……
连孟仍有疑惑,这时他一抬头,没想到,竟看到祈年就站在离他不远的一处凉亭里。
他换了一身月白长衣,浅蓝淡雅,仿如月下观花之色。
而他的腰间正戴着那枚素雅的白玉牡丹花佩……
这么看来自己袖中那枚果然是赝品了。连孟边想边叹了口气。不过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费心仿造祈年的玉佩,那玉饰好看是好看,但真有这么稀罕吗?
连孟摇了摇头,他本想上前跟祈年打个招呼,谁想却见那位香老板先他一步到了祈年面前。
“我本想多留你几日,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算了。”那人有些无奈地说道。
他穿着一件金色外衣,看起来颇为华贵。只是不知为何,他的步履有些蹒跚,像是颇为疲惫似的。
连孟突然想起自己竟一直未曾见过香老板容貌,想着便定睛看去,但那个位置难以窥到他的面目。
“有缘终会再相见的。”祈年笑着应道。
但那人却苦笑了一声:“但我总觉得,这怕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祈年没有说话,他蹙眉看着眼前那人,过了一阵才安慰地说道,“你的病定会无恙。”
怎么,那香老板也有病在身吗?
连孟扬起了眉头。
“你们何时启程?”
“明日清晨。”
“非得如此急迫?”
“陵引说想去杏木林一趟。此行怕是要耽搁些时日,为了不影响世事轮转,只能在此处少逗留几日了。”
为了不影响世事轮转……
听到这几个字,连孟就有点撑不住了。
谁知那香老板非但没觉得奇怪,反倒用一副了然于胸的语气应了一句:“原来如此。”
“……”连孟突然开始认真考虑,他是不是还要在这里继续偷听下去了。
这时,他惊觉身边有些轻响。他警惕转身,才发现来人竟是他的好师弟。
“师兄,你在看什么?”连清仁奇怪地看着他。
连孟看了看不远处的祈年,然后像是生怕那人发现一样,一下捂住了连清仁的嘴。
“我们到边上去说。”
“啊?你……”连清仁觉得奇怪,却也他们到了僻静地儿,才开口问他,“怎么这么鬼鬼祟祟的?”
“……”连孟不知该怎么开口。
连清仁却像是一下想到什么似的,恍然大悟般说道:“师兄,你是不是也发现这香老板有些不太对劲了?”
“不太对劲?”
“嗯!”连清仁看着他,使劲儿点了点头,“我昨晚上遛弯的时候,看到这牡丹阁真的淹没在一片尸山血海里面。”
十三、“祈年”
“啊?”连孟以为听错了,又问了一声,“你说什么?”
“尸山血海啊,就是先前那个打更人看到的东西。”
“但是……”连孟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是真的,连孟师兄!”连清仁一口应道,“我当时吓得够呛,但一转眼,那些血啊肉啊,就都没了。”
“那会不会是你看错了呢?”
“我觉得没有。”
连清仁说得信誓旦旦,但连孟还是不太相信。
这时,他们身后闲聊的两人像是说完了话,各自走开了。
连孟看着祈年一路走远,半晌没回话。
连清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下醍醐灌顶。
“我说师兄,难道你刚才躲在那石头后面,就是在偷看那个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