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疾(24)
先前与陵引谈话时,那人并未提过祈年体内之毒可能已入心脉的事情,难道他的状况已经紧迫到如此地步了吗?
他正想着,这时,门后突然传来一声咯吱声响。
连孟转过身,就见祈年打开了门来。他笑着问他怎么还不进来,连孟一慌,赶忙将信揣进袖中,然后急忙迎了上去。
他虽心下疑虑,但却不想让祈年也跟着担心。
吉人自有天相,他相信这心善若水的祈大少爷终能化险为夷。
只是想归想,连孟夜里却担心得辗转反侧,想着,要是祈年真出了什么事情,得上哪儿去找大罗神仙来救他。
后来越想越烦,他实在不能入眠,要是干脆趴了起来,跑屋顶上坐着吹风去了。
夜里寒风阵阵。
连孟搓着手,看着各户熄灭的烛火,心里又犯起了愁。
其实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担心。他跟陵引的约定只有送他们前往杏木林这一个而已。如果祈年真要在这期间出了什么差池,也算不到他的头上。
只是……
连孟又叹了口气,这时,小屋外有个年岁不大的僧人走过,他心下奇怪,正想轻功下去,怎料又忽见那破弃花圃中亮起了一盏烛灯,竟是祈年走了出来。
连孟以为是那人见他不在,出来找他,可片刻之后才发现院中的人影带了些朦胧光色……
这是,先前的那种幻觉吗?
连孟没有再动,他看着院中那人在花圃中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月光清冷,映得周围也冰莹似水。
“祈年”坐在桌前,他眉头微皱,像是在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连孟看不清那是何物,索性跳下屋顶,小心上前了几步。
于是他这时方才看清,“祈年”手中摩挲着的,正是那枚白玉牡丹花佩。
不过这并不是全部。
因为那玉佩底下还有张丝质绢布,上面竟绣着连孟的名字。
三十、说书人
连孟在屋顶上呆了整整一宿。
“祈年”在那里坐了一夜,他也就看了一夜。
后来,等到晨光初照,院中的人影终于没了踪迹,他才徐徐回到了屋中。
祈年还没起来。
连孟不想扰他清梦,于是故意放轻了手脚。
不过他蹑手蹑脚地走了几步,却一下发现了不对。
常人睡觉胸膛总会略微起伏,但祈年却形若死木,纹丝不动。
连孟看着他,皱眉想了一阵。
然后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心中猛然一悸。
连孟心下一慌,赶忙上前握住祈年右手,怎料却只触到一片冰凉。
然后,他又将另一只手置于祈年脖颈之间,但是却依然摸不到脉搏。
“这……”
连孟一怔,突然觉得喉头一阵酸涩。
他看着眼前那人,正觉头脑一片空白,这时,祈年却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看到连孟他就下意识笑了出来。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注意到了那人放在自己颈间的手。
“怎么了?”祈年轻声问道。
连孟一下没反应过来,只赶忙将手收了回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总觉得,无论怎么开口都会显得有些离谱。
“怎么了吗?”祈年又问了一次。
连孟支吾着不知该怎么回答,过了一阵,才抬起头,看着那人双眼,轻声问道,“我刚进来时,看你呼吸微弱,想着……”
祈年脸上有一瞬间的停滞,但转瞬又眉眼含笑地抬起了头来:“想着,我莫不是死了?”
“……”连孟没有说话,他表情难看得很,眉头紧皱成了一团,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祈年看他没有回答,突然笑出了声:“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不会死的。”
他边说边握住了连孟的手,然后将它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我的体质比较特殊,脉搏和心跳声都比较微弱,但仔细听,是能听到的。”
连孟看着他,还是没有说话。
倒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该说回些什么,而是那时,他的手正越过亵衣,直接覆在了祈年的胸膛上。
那处温热柔软的触感,竟让立时脑海中一片空白。
“嗯?”祈年扬眉看着他,“感觉到了吗?”
连孟被他一问,一下回过了神来。他赶忙将手抽了回来,然后转过头,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祈年继续说道。
见连孟回过了头去,他索性倾身上前,将头枕在了连孟肩上:“你怎么了?”
“我……”连孟心下又是一惊,赶忙吞吞吐吐地应道,“我、我没事。”
祈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他轻轻一笑,又低声问道:“那你昨晚一夜未归,是有什么事吗?”
“我、我睡不着,所以出去坐了会儿。”
“为什么会睡不着?”
“因为……”
这回连孟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一方面,他在收到陵引的传信之后,就一直担心祈年的病情;另一边,天蚕教的爪牙似乎也总在附近徘徊;况且他的师弟又下落不明……这种种事情纠缠在一起,便让他越发担忧起来。
“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耳边又传了祈年的声音,他依旧将下巴枕在连孟肩上,脸上的表情温柔似水,“天永远也不会塌下来,就像我跟你永远也不会分开一样。”
“……”连孟顿时有些窘迫。
这时,祈年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连孟表情一变,赶忙转过身去,问他是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有些受寒吧。”
“那……我去给你抓点药。”
“不用了,我歇息一会就会好了。”
“我马上就回来。”
说着,连孟就急忙冲出了屋子,可走到半路才想起自己忘了带上陵引给他的方子。于是,他中途折了回去,可再进屋,却发现祈年已经睡着了。
大概是连孟进屋太急,那声响扰得祈年有片刻惊醒。只见着,那人半睁半合着眼,问了句,他晚上是去哪儿了。
连孟一下哑然,还没来得及回答,祈年就又睡了过去。
看来祈年的病情确实有所加重,连孟轻声叹了口气,然后就心情沉重地揣上陵引给他的药方,悻悻地离开了小屋。
他还是去了镇上那家药铺,按照陵引方子上写的内容,各抓了几副,以做不时之需。
只是上面的内容据说不太寻常,替他抓药的药僮皱着眉嘟嚷了许久,才给他抓齐了药材。
然后连孟就提着那一大叠子药往家里赶,没想到却在经过一个茶馆时,停了下来。
那茶馆平日里人也挺多,但今天却多得有些离谱,小小一个地方,竟给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连孟心下好奇,却不想上前凑这个热闹,只是他还没走几步,就从那里面听到了祈年的名字。
“……”连孟一怔,但还是随着人潮挤了进去。
原来今日来茶馆说书的是个外出游历半年的“老熟人”。
那人伶牙俐齿,见识广博,镇上的居民都对他多少有些熟悉。
这次恰逢他游历归来,所以排场才会大成这样。
连孟勉强在角落里找了个空位,将药材一放,便耐心听他讲了起来。
故事正说到祈府在几月前的那次飨宴。
天蚕教教众命丧当场,江湖传言四起,将这些人命一并指到了祈年头上。
但祈乐山庄在武林名声颇大,且这事并无任何证据,于是这流言传了几日也就罢了。只是没想到天蚕教却并不打算吃下这闷声亏,于是找了连尹门的高手,准备彻查此事。
连孟觉得自己担不起高手一词,而他的任务更不是将此事调查清楚,想着,便觉得这人不过是道听途说了一些事情,再自己添油加醋了而已。
当不得真。
于是,他便准备起身离开,这时,那说书人捋了捋胡子,一脸高深莫测地压低了声音。
“但那祈公子怎么会是凶手?我有日寻得机会,与他见过一面,他那病怏怏的样子,看着像是快……”
他话还没说完,连孟突然猛地拍了下桌子。
台上那人拿着扇子的手不禁一抖,慌忙落在了台下。他抱怨了一句,然后就叫着让人帮他捡起了扇子。
连孟有些生气,可他还没来得及再次发作,人堆就有人起了哄,问那人祈大公子长得如何。
“听人说,祈家的大少爷长得可不一般……”
“那当然是不一般了,”那说书人终于捡起了扇子,“他长相狰狞若鬼,可怕至极。”
“真的假的?”
“那可不是。”他说着,又捋了捋胡子,“不然他为什么老是藏在院子不敢出来见人?”
“这倒也是。”
“不过难看归难看,这人可是不简单。”
“怎么说?”人群里有人附和着开了腔。
“宁晏城的那座牡丹阁你们总听说过吧?”
他还知道牡丹阁?
连孟有些吃惊,于是又坐了回去,想听听这人口中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牡丹阁子……不就是那座遍地都是花儿黄金的地方?”
“对。”说书人扇子一合,往手上可劲儿一拍,“传说牡丹阁的香老板就是那祈大公子的相好儿。”
“啊?还有这事儿?”
“那可不是。”那人越说越得意,“这事儿知道的没几个,我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打听到的。”
“但是……那香老板不是个男人?”
“那你们可就错了,那姓香的老板是个绝色倾城的美女。他们暗通款曲,相识多年了。”
“但既然她有如此样貌,又何必要找上祈年?”
“当然是为了金子。不然你们以为那牡丹阁是怎么建成的?”
那人说得越来越离谱,连孟不想再听下去。
他正欲起身,却刚好看到那台子边上,坐了个年纪不大的僧人。
他瞅着那人有些眼熟,想着,他莫不是昨晚上从他们院子前经过的那个人。
连孟有些奇怪。
他本以为夜里所见都是“幻觉”,没想到那个和尚是真实存在的吗?那他为什么会在半夜里经过他跟祈年的住所呢?
这时,台上那人又捋了下胡子,故作深沉地朝茶馆里环视了一圈。
“接下来就要说到,前些时候山上起的那场大火了。”
“那火是起得蹊跷……”台下众人叽叽喳喳地议论了起来。
连孟听到这边提到了杏木林,也不觉抬头看了过去。
“大家都知道,那山上有个杏木林,林子里面有位医术绝顶的大夫,”他边说边朝合上了扇子,“但你们可知道,他害死的人比他医好的人可多多了。”
“噢?那莫不是个庸医?”底下有人附和道。
“那可不是。他的医术确实高明,天下间能与他相较之人,不出一二。”
“那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吧,他杀了有千余人,但只复活了一小百,你说他害死的人是不是比医活的人还要多了?”
“这……”底下的人立时没了声。
这时,人群里又响起个声音:“但这些跟那祈家公子有什么关系?”
“这关系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