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疾(13)
可是那天蚕教的弟子并没有待到那人痊愈的时候。
他说他收到教主的书信,说是需得让他赶快回门中复命,所以便匆匆离开了。
不过他在临走时,给寿南山留下了两句“告诫”:
一是,这蛊虫之法五年之后还需再行一次,而那一次能维持的时间更短,所需的代价更甚,切记要谨慎为之;二来,则是他绝对不可与那人再相见了。
寿南山奇怪,问他这是为何,那男子却摇了摇头,说是莫窥天道。
他觉得一个异族男人说起天道委实滑稽,但那人却没再解释,就独自离开了宁晏城。
后来,他的身体愈差,为了实现与不同那人见面的承诺,便将他留在了城郊外的杏木林里。
再后来,他听说那人身体痊愈,受人资助建起了一座奢华的楼阁,而其他人都叫他“香老板”。
“但是,那个香老板却完全不记得这事?”
“他只记得自己曾濒死昏迷了过去,而关于那棺材铺的过往,他都不记得了。”
“……”连孟转念一想,突然发现了不对:“但这些事情,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祈年看着他,温柔地笑了起来:“其实五年前,棺材铺外的那一箱黄金,便是我差人留下的。”
“什么?”连孟一惊。
“现在众人所称的‘香老板’原本并不姓香,他幼时家境贫寒,他父亲为了温饱,便将他卖给祈家,让他为我试药。”
“试药?”连孟大惊。
祈年却说得无悲无喜:“但是新药毒性未知,几年之后他病重被弃,我于心有愧,所以差人留了些银两,想为他造一座坟冢。”
“……”
“之后发生的事,我也有听说。不过他毒性早已攻心,终究是要死的。哪怕有蛊虫续命,也不过是能多存活几年而已。”
“但是,”连孟仍旧觉得古怪,“寿南山说他可能同我也有莫大的渊源……”
祈年看着他,突然笑了出来:“也许这寿南山亦是重生而来,他记着上次发生的事,便也记住了你。”
“欸?”连孟本来正想得认真,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没了言语。
“好了,都是些旧事而已,我们走吧。”
说着,祈年便转过了身。他的背影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显得异常单薄。
连孟仍旧思维混乱,不知该如何理清这千头万绪。
“还有……”
听到连孟的声音,祈年轻轻回头:“还有什么?”
“为什么牡丹阁中会有一条通往这里的密道?”
“当然是有人特意修建的。”
“难道是寿……”
“这个可说不好。”
连孟觉得他话中有话,但祈年只轻笑了一声,然后就回过头去。
“那……寿南山他人呢?”
祈年看着他,表情有些玩味:“他已经不存在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祈年没有回答,他转身径直走出了那家小店,连孟无奈,只得几步跟了上去。
等他们回到牡丹阁前门时,陵引已经收拾妥当,站在了马车前面。
连清仁站在他的边上,一看到连孟回来,就赶忙几步走了上来,问他是去了哪里。
原来,今天祈年起了早,一觉醒来便让陵引去准备行李。陵引被他一惊,只得早早遣了达守准备马车行李,可等他再回到房里时,却不见祈年身影了。
这下他看到祈年回来,赶忙上前接应,嘴里不知在嘀咕着什么话。
连孟还有些心不在焉,他不知该怎么同他师弟解释,于是随意糊弄了几句。
然后陵引询问是否要去给香老板辞别,祈年却摇头说了句“不必”。
不过他话音刚落,那香老板便被人搀着从朱门中走了出来。
他的样子似乎还有些虚弱,步履也有些蹒跚,他的衣衫不若平时艳丽,长发也随意挽起,身边仍旧围了一圈的妙龄少女。
那个叫丹柔的姑娘不在其列,打头的仍是那个八面玲珑的昕云。她向他们解释说,她们阁主夜里受了些风寒,身体有些不适。
祈年跟他客套了几句什么,连孟却没有听清。
因为这时,那人终于走到了他们面前,而连孟也第一次看清了那香老板的面容。
未施脂粉,清秀俊朗,只是……
“走得这么急吗?”
“既然诸事已了,也就不多逗留了。”
那人没有应答,只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先前那彩锦我留了一些,要是你还喜欢,可改日来取。”
“嗯。”
然后他又转身,看向了陵引:“陵引大夫,杏木林一事就劳烦你了。”
“我自会为少爷打点妥当。”
“好。”
接着,一行人便上了马车,那香老板礼貌地同他们告了别,然后就徐徐走回了门中。
连孟揭开车上的布帘,回头看了那人许久,直到那清瘦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那朱门之中,他才拉住祈年衣袖,低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那个香老板会长了跟寿南山一模一样的脸?”
十六、杏木林·
祈年笑着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打算解释。
连孟赶忙追问了一句:“难道他们是一个人?”
“并不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连孟神情紧张,陵引跟连清仁也不禁侧目望了过来。
祈年看着他,慢悠悠地说道:“那个叫寿南山的人应该告诉过你,蛊虫放下之后,宿体与供体之间会产生一种‘此消彼长’的关系。”
他的声音很小,像在连孟耳边低语一般。
“所以他……”
“而他先前也提到过,那香老板重伤之时,也是容貌已毁……”
连孟看着他,一下恍然大悟:“所以他若恢复相貌,便只能长成那人的样子?”
“嗯。”祈年笑着应道。
连孟一脸震惊。
他看着祈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边上的陵引见他们两人似在低语,不禁扬眉说道:“怎么?才短短几天,你们关系就好到可以说悄悄话了?”
连清仁也跟着搭起了腔:“是啊师兄,你们在说什么呢?”
“不是什么大事,”祈年从袖中取出那枚折扇,兀自打开来,“对了,眼下不是要去杏木林吗?那位神医当真如此有本事?”
连孟还没从寿南山的事中回过神来。不过他并不想在另两人面前纠结此事,于是便佯装轻松地调侃了起来:“祈大少爷如此神通广大,那神医有何本事,你还不知吗?”
“我是当真不知。因为之前我并未去过杏木林。”
“但你说我们大家都是重生的,既然只是时间逆转,不是应该按照先前事情发展的轨迹进行吗?”
“理应如此,只是难免会有意外。”祈年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他摇着折扇,笑若春风,“你看,你先前那般喜欢我,如今不也对我爱答不理吗?”
“我……”没想到祈年会说这话,连孟顿时耳根一红。
陵引和连清仁不自觉地看向了连孟。见他俩表情诡异,他赶忙转过头,朝着他们一脸无辜地摆了摆手。
祈年仍旧摇着扇子,对三人的举动视若无睹。
陵引叹了口气,终于岔开了话子:“那位神医据说非常厉害,这次我们务必要请他替你仔细诊治。”
祈年似乎没有在听,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连孟好奇,随口问道:“那个神医有什么来路?”
“我也是听人说的,据说他医术无双,天下间没有他治不好的病。虽然他如今年岁已高,但仍旧誉满杏林。江湖传闻,他之妙手,不仅有回春之法,更有长生之绝。”
“这吹得也太夸张了。”连孟斜眼瞅着他。
陵引没说话,倒是连清仁激动了起来:“师兄,不管那人医术到底如何,你最好也让他给你看看。”
“我就一点小毛病,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吧。”
“也是。等他发病之前,再给他服用一些‘阴阳合欢散’便是了。”陵引一本正经地说道。
一听这名字,连孟的肚子又隐隐痛了起来。
“不过这神医确实厉害,他如果看你比较顺眼,也许也愿意帮你看看。”
“谁知道是医术厉害还是脾气厉害?这年头是个神医,肯定就性情古怪。”
陵引没理他,继续说着:“也不是古怪,只是他爱人早逝,孤单了大半生,性子比较孤僻而已。”
“爱人早逝是怎么回事?”连清仁问道。
“早年生了重病,不治而亡。自此之后,莫大夫便苦修医术,希望能帮助更多患病之人。杏木林依他回春妙手,治愈了不少村民。”
“大家爱戴他,便在村中的杏木枝上挂上了两条成结的杏色丝带,以此祝福他们二人能够来世重逢。”
“看来他对他亡妻感情颇深啊……”
“那人是名男子。”
连孟和连清仁的眉毛一齐扬了起来。
祈年似乎来了兴趣,合起扇子问道:“那神医叫什么来着?”
“莫何,莫大夫。”
“男子?”连孟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次。
陵引似乎也不在意:“长得好看就行,管他是男是女呢。”
“禽兽。”连孟鄙夷地说道。
陵引不以为意,祈年拿着扇子笑得更欢畅了。
之后,几人又闲聊了几句。
还好杏木林离宁晏城不远,不到日落时分,马车便停在了杏木林不远处。
陵引几次保证,说是只会短暂停留几天,绝不会误了行程,祈年这才同意让达守沿着通道进去。
连孟不知道这祈大少爷到底在赶什么时间,要着急也该是要回去复命的自己来着急才对。不过祈年古怪的地方不少,这一个已经算他极不正常的言语里,最正常的一个了,想着,他也没多管,便跟着他们一起进了那杏木林子。
要进入杏木林里面,需要通过一条狭长的小道,两侧皆种满了杏花枝木。恰逢初春,正是杏花纯白如雪的时候。而那枝上果真如陵引所说,皆挂上了两条纠缠成结的杏色丝带。
看来那莫神医跟他爱人的故事,在这林中定是人人皆知了。
马车走了约有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杏木林。入口处有几个男女候着,似乎正在等他们。
陵引解释说,前些天他托香老板给莫神医寄了书信,想是他们收到信笺,所以派人在此等候。
四人刚下马车,一个男人便热情地迎了上来:“是陵引大夫和他的朋友吗?我们已经久候多时了。”
“劳烦各位了。”陵引礼貌回应,其他几人也相应欠身回礼。
那个男人叫做方中守,是这里的村长。他说收到香老板的书信后,便提前为他们准备了几间客房,方便他们短住。而莫大夫也已知晓此事,正在房中等候。
然后依旧是达守先去整理,他们四人则跟着那村长一同去了神医家中,说是先行拜访一下。
这一路倒也不远,连孟琢磨着,约莫是因为这杏木林本身也太小了。
村中住了不到百口人,看上去都乐善好施,没有城里人的市侩。而这里的人又极少外出,吃住起居皆在此处,再加上这里景色怡人,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