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马上生包子(36)
院门咚咚响,顾重明打开门,五个小豆丁你争我抢跑进来,凑到他身边。
“顾先生,这是我爹给你带的地瓜!”
“顾先生顾先生!我爹扎纸鸢赚了钱,这些铜板给你做学费!”
“还有我的!我娘做了饭!给顾先生和宝包吃!”
……
“好好好!多谢!”顾重明挨个儿摸了小豆丁们的脑袋,“快去堂屋坐好!”
小豆丁们一窝蜂冲进堂屋,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取出顾重明手抄的课本,宝包抱着小虎也凑在其中。
顾重明将纸笔发下去,笑道:“上回教的诗背过了么?背一遍我听。”
小豆丁们立刻紧张起来,有的挺直腰板,有的背着双手,有的将手放在桌上捧住脑袋,一齐拖长调子奶声奶气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顾重明微笑着听。
半掩的院门被轻轻推开,竟是司幽缓缓步入,他那修长的身形、惊艳的面容与院中洁白的琼花树相映生辉。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顾重明偏过头,透过打开的窗扇去看树下的人。他知道司幽看了图纸会来找他,但没想到这么快。他一时不懂该以何种神情应对,只是随着诗歌的意境,嘴角渐渐弯起,眼眸染上柔和。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司幽亦认认真真望着他。
几片琼花随风而起,萦绕在司幽身周,洁白如雪,坚贞如玉。
小豆丁们背完一遍,顾重明没有反应,宝包立刻责无旁贷道:“爹爹爹爹!背完了!这首诗说的什么?”
顾重明依旧凝望着司幽,喃喃道:“说的是雎鸟相向合鸣,两个相爱之人疯狂相思、热烈追求……”
讲完书,顾重明指导小豆丁们习字,接着又讲了些书中的故事及自己的见闻,时而聊上几句,和乐融融。
课上完,小豆丁们蹦跳着回家,顾重明去张罗一家三口并小虎的午饭。
蒸地瓜、拌小菜,熬清粥,顾重明与孩子吃得香喷喷,司幽此时即便心中有疙瘩,亦不禁心酸。
“爹爹!”宝包捧着地瓜瞅瞅司幽,小声问顾重明,“大将军每天都来咱们家吃饭么?”
顾重明一愣,摸摸他脑顶,“是啊,宝包觉得好么?”
宝包眨巴着与顾重明一模一样的大眼睛点头,“好,大将军是好人。”
“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
宝包想了想,认真地说:“他给我治伤,爹爹和虎将军也喜欢他,他就是好人。”
司幽心中阵阵苦涩,攥着拳头道:“宝宝喜欢吃什么,想玩什么?爹……”他连忙收回那即将出口的字眼,“我给你买。”
“嗯……”宝包挠挠头,“我喜欢吃爹爹做的饭菜,喜欢同虎将军玩。”说罢低下头,继续幸福地啃地瓜。
顿时顾重明也不好受了,因为他,孩子一直被困在这里,过着最清贫的日子,却不怪他,反而还觉得好。
吃完饭,宝包与小虎玩耍消食,顾重明去厨房洗碗,司幽便跟了过去。
顾重明想了想,下定决心。
“大幽,早上的事我想同你仔细说说,盘踞在云潭山的匪寇我有些了解,他们虽是一家,但共有三股势力,分别……”
“此事你不要沾。”司幽抱着双臂,面色严肃。
顾重明洗碗的手一顿,转身认真道:“大幽,你让我跟你说说,我……”
“这是我要劳心的事,你不要插手。顾重明,”司幽的语气本是如命令一般不容置疑,然而看到顾重明失措的神情,语气不由地软了一些,“傻书生,你我相聚极为不易,时日不多,我与你和孩子在一处的时候,不想说别的,你懂吗?”
顾重明神色暗淡下来,点了点头,俯身继续洗碗。
司幽又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口,昨夜一闹他居然忘了,连忙问:“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顾重明翻手看了看,随意道:“哦,做工的时候不小心割破的,早没事了。”
“胡说。”司幽不悦,“我一眼便看出那是连心鸳鸯钺所伤,到底怎么回事?”
顾重明一愣,“哦,哦……是、是宝包拿着玩,我怕他伤着自己,就去抢,一不小心就……鸳鸯钺在呢,你放心。其实、其实你可以拿走的,毕竟是你随身的兵器,少一个不好。”
司幽顿时一脸失望和丧气,不愿再问什么,片刻后道:“马上就要开始行动,我这几日分不开身,不能过来看你们。剿匪后,我们……还能再聚些时日。”
顾重明连连点头,司幽又陪了他和孩子一会儿,便离开了。
他的心像装了块重石一般,沉得厉害。此次重逢,顾重明面对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了,他感受得到。
三日后的夜里,司幽率部以声东击西围点打援之计,将盘踞于云潭山多年,连州府都奈何不得的匪寇尽数缴获。
云潭镇城轰动,大伙儿一大早便赶去衙门看热闹,顾重明也在其中。
他踮脚探头,极为忧虑。
等了多时不见斩渠魁之类的大场面,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顾重明却仍站在那里,急得转圈。
终于,司幽从衙门里大步踏出,径直来到他面前,二话不说,攥住手腕将他拽进了衙门。
顾重明被拽到一间卧室,再被一把推到墙上。
司幽正处于愤怒边缘,居高临下包围着顾重明,压抑道:“你在等什么?你怕我抓到谁?我告诉你,昨夜若非我故意撤去一个埋伏点,你就又要被下到大牢里了!顾重明,从前的事我不怪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以为你不会再骗我。可是今日我虽然大胜,心却凉了,你明白么?”
☆、大幽为小明吃醋
“我一个月前就收到了此地的详细情报, 加之近来侦查走访查调卷宗,我会不知那山上的匪徒虽是一家,但早已分为三股势力明争暗斗?”
“行军多年,你那两张地图我稍微一看就知道你是故意引路,想让我避开那个吴姓三当家的地盘,想让他们逃脱!”
司幽贴近顾重明,眼中冒火。
“大幽我没有要骗你那天我是想同你说的……”顾重明睁大眼睛慌张地解释。
“可我已然警告过你不要插手你为何不听?!昨夜居然还敢跑去山上传信……”
司幽将顾重明牢牢按在门背后, 手上不自觉地用力,顾重明忍痛缩着脖子。
“你能活着已是万般不易,为何还不安分?!为何要牵扯上那些匪徒?!他们长年盘踞于边境山道, 看似匪徒,但也可能是他国探子,你既聪明,朝廷千里迢迢派我前来南境剿匪的真正目的, 难道你不明白吗?!”
司幽急喘两口气,难过地压低声音, “万一你再有个好歹,那、那我……”嘴边的话说不出口,他顿了顿,“你不为自己想, 难道也不为孩子想吗?!”
“大幽,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顾重明努力从司幽的钳制中抽出手,反握住他发抖的胳膊, “我刚来此地的时候,那个吴三当家帮过我和宝包,他与普通匪寇不同,他多是劫富济贫,而且心存良善。他早想要改邪归正了,但尚未给手下兄弟找到妥善的出路,这才拖着。你若是将他们一锅端了,岂不是断了浪子志士的回头之路?所以、所以我才……”
司幽不听还好,一听更生气了,奋力甩开顾重明的手,“你奉旨前来服役,各处都安排好了,你又不能四处走动,如何同他认识的?他一介匪徒,又能帮你什么?!”
司幽一边说一边回忆起那个吴三当家尚算俊朗的外表,以及昨夜拼斗时那人出招的路数,心中一股充满敌意的邪火猛然蹿了上来。
他抓起顾重明右手衣袖向上一撸,紧盯上面的伤痕,面色煞白,“顾重明,我再问你一遍,你这伤究竟怎么弄的?”
顾重明十分为难地看着他,“大、大幽……”
“你别叫我!”司幽将他手一甩,背过身去,“我只问你,你说是不说?”
“我、我……”
顾重明愁眉苦脸犹豫不决,司幽却是彻底失望了,他背对顾重明在桌边坐下,克制着浑身的颤抖,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心中各种怨怒揉成一团压着,泄气道:“你不说?……罢了,你不说我不逼你,你走吧。”
“大幽……”顾重明试探着上前。
“走吧,别叫我赶你。”司幽不去看顾重明,他隐藏着自己的慌张,语气坚决,“你想要的人,恕我职责所在,不能放。”
顾重明一脸愁苦,几次三番张嘴提步,可望着司幽决绝的背影,终究没说什么,转身打开门闩,走了。
门再度合上,司幽不敢置信地惊诧了片刻,蓦地转头,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口,满心颓然。
他走了……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无论自己怎么发火都不生气,还笑嘻嘻地黏上来逗自己哄自己。
他果真……与自己离了心么?
是因为自己已然成为了永远都不可能的人?
重逢只是意外,不久后他们仍会分离。来日无望,他们二人纵然情深义重,到头来终究比不上有人在身边真真切切地嘘寒问暖。
那吴三当家就不同,虽是匪寇,但在顾重明与孩子遇到艰难的时候,他能出现,这就够了。
当年湖州道上,顾重明趴在自己身上,苦求自己去找个旁人,不就是此意吗?
他倒是践行得很好。
他手臂上的伤痕明显是长年习武惯于使刀之人的手法,那吴三当家使的正是刀。
他还要将鸳鸯钺还给自己,不错,当真不错。
司幽解开腕上束袖口的带子,袖口敞开,鸳鸯钺手串滑落出来,他难过地皱起眉。
自己是否也应当将这个还给他?
司幽喊人送酒,衙门里的侍从最初送来一只精巧小壶并一只浅口小杯,还搭配了几样特色下酒小菜,司幽看了一眼便厌恶地叫撤下去换酒坛,侍从一瞥他阴郁的神色,连忙称是退出。
青天白日,司幽完全无心做别的,一碗碗烈酒灌下去,很快就找到了过去一千多个日夜里熟悉的眩晕感。
但不同的是,过去醉酒时他仍有希望,而今却只剩下了绝望。
他生气的是顾重明吗?其实并不。
他气的是自己。
他不能将心爱之人留在身边,他们有困难,他不知道、不在跟前、帮不上忙,他们无依无靠,只好去找旁人。
司幽迷迷糊糊地醉倒在桌上,熟门熟路地取出鸳鸯钺手串与白玉扇,贴在胸前紧紧抱着。
来送午膳的亲随对这场面早已见怪不怪,叹了口气,服侍他上床歇息。
司幽睡了整整一天,近子时才醒。
室内空寂,窗外夜浓,他忍着头疼回想这一日的混乱,发觉自己又不冷静了。
从前二人相隔甚远,他尚能努力克制,如今近在咫尺,他极为轻易地就被一个小火星点燃,然后不管不顾地烧起熊熊烈火,无论对错地肆意发泄那些恼人的情绪。
他很不喜欢这样略显疯癫的自己,可他控制不住,过去他单是想起顾重明便要发狂一般,何况如今是亲眼看见、亲手将人抱在身前?
顾重明应当也是发觉了他的反常,所以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