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马上生包子(23)
不多时,化身乖巧小侍的顾重明端着托盘进来——一份小油花卷,一碗下火的白粥,粥中撒着切得十分细小的蔬菜。
司幽边吃边辨认,有青菜、草菇、萝卜、木耳、鸡丝,还有一些他没看出来。顾重明一脸期待他问的邀功模样,司幽觉得好笑,就偏不问,不让他如愿得意。
顾重明只好坐回桌边,继续就着笸箩摆弄。小虎蹲在桌上眯着眼看,时而伸出爪子给他捣个小乱,一人一兽时而掐几下。
片刻后顾重明双手一翻,像是打了个结,接着长吁一口气,双手再向后一抛。
光影划过,啪嗒一声,司幽腿上落了个东西——翠色草叶编成的细长一段,两头嵌着打磨光滑的木片,正是他随身所佩的连心鸳鸯钺的形貌。因为小巧,那木雕丝毫不见兵刃的冰冷,反而显得活泼可爱。
司幽捏起那鲜嫩的翠色,在腕上环绕一圈,两头双钺一扣,便稳稳地锁住了。
“连心鸳鸯钺,这名字十分好。”顾重明走到床边坐下,举起自己的左手得意地一晃,“我做了两个,定情信物,大幽你喜不喜欢?”
司幽垂眸,很好看地笑了。
顾重明牵起司幽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鸳鸯钺手串叠在一起,草色青碧,木香悠长。
新年首日,二人在家吃着家常菜肴,聊着即将到来的小宝宝,如老夫老妻温馨相伴。
入夜后皇宫大放焰火,他俩在院里生起火炉,炖上肉粥摆上糖果,抱着小虎依偎在摇椅上,对着绚烂的长天远远地瞧。
“大幽,你现下爱吃酸的,这个就酸得很,你尝尝。”顾重明塞一颗糖到司幽嘴里。
“也给虎将军尝尝。”又塞一颗到小虎嘴里。
酸味使得小虎一个激灵,它抖了抖身上的毛,把糖吐了,生气地咬住顾重明的衣袖嗷呜叫。
顾重明乐得直晃脑袋,司幽无奈地拽了他刘海一下,批评道:“你怎么这么坏。”
顾重明揉揉额角,“开玩笑嘛,虎将军别气了,我同你赔罪。”说着又揉揉委屈地卧在司幽手中的小虎的脑顶。
上安城的冬日只是微冷,司幽穿了件墨蓝色夹绒箭袖,领口围着一圈毛,显得既潇洒又华贵。月光清辉与焰火照耀下,那副容颜越发惊艳,即便看了多时,亦不免为之倾倒。
“大幽,你真好看。”顾重明望着懒懒靠在怀里的人。
“你就像从那闪着焰火的地方走下来的,我虽搂着你,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随时就会离开。”
顾重明珍惜地将司幽搂紧。
“我若离开,那还有谁如你这般照顾我?还有谁照顾孩子?照顾小虎和小黄?”司幽低眉,望着腕上的鸳鸯钺手串一笑,“况且你已拴住了我,我哪里走得了。”
小虎不忍看这般腻歪,“嗷呜”一声,从司幽手中跳出,自己跑去玩了。
司幽舒服地枕在顾重明垂在身前的毛茸头发上,“傻书生,上一次抱着我看焰火的人,是我娘。”
“其实我并非定国伯夫人所生。”
司幽的目光黯然起来,“当年我爹袭爵后,没有军功不被重用,内心不免失落。因此他明媒正娶的定国伯夫人,乃当时吏部尚书之子。婚后我爹带兵数次平边境匪寇,立下功劳,仕途顺了许多,先帝更以军权相授。但是据传定国伯夫人心气高,看不上我爹的攀附行径,我爹也不喜欢他,所以二人很少在一处,婚后一直无子。”
“后来我爹看上了军中的洗衣女,于是便……”
司幽不甘地发起抖来,顾重明紧紧抱住他。
“后来那洗衣女被查出有了身孕,她知道定国伯并无真心,怕自己的孩子遭受迫害,便想方设法从军中逃了。”
“可她一个弱女子,很快就被抓了回来,才刚生产,就与自己的孩子分离了。”
“我爹将孩子带回府,不知是如何同定国伯夫人谈的,总之最后谈妥了,孩子记在定国伯夫人名下,但那洗衣女必须死。”
“我爹答应了,他将洗衣女推入悬崖下河道中,自以为万无一失,不料洗衣女命大,为人所救,活了过来。她心中牵挂着她的孩子,几经波折终于艰难地寻了回来。其实她也只是想确定她的孩子没有受苦,想同孩子说几句话,买些好玩好吃的给他。”
司幽的胸膛急促地起伏,顾重明握紧司幽的手,低头贴上他的脸,“大幽……”
“定国伯夫人从未将那孩子视如己出,不管不顾倒也罢了,冷嘲热讽更是家常便饭。我爹时常不在家,就算他在,常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那孩子只好去前院家将聚集之处,听他们谈兵法比武艺。”
“那孩子七岁时,一次外出,偶然同侍从失散了,然后他见到了那个洗衣女。从那天起,终于有人对他好了。有人关心他的喜好,煮东西给他吃,做衣裳给他穿,带他去玩耍。只是可惜,他们不能在一处太久,每次都是匆匆相见,匆匆离开。”
“那孩子渐渐知道了,那个洗衣女就是他的娘亲,他第一次明白,原来这样的就叫娘亲。”
司幽眼眶红了,百般忍耐。
“后来有一天二人相见,洗衣女原本要走了,可那孩子想看晚上的庙会,想让洗衣女陪他。”
“就是在看庙会焰火的时候,定国伯夫人带人前来,怒火中烧,亲自上手要打死女洗衣女。那孩子自然不依,冲过去保护洗衣女,洗衣女也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三人撕扯起来,那时定国伯夫人怀有身孕,推搡中摔了一跤,流了很多血。后来他娩出死胎身子大损,很难再生育,他像发了疯一样,要洗衣女母子为他的孩子陪葬。”
“然后……我那个爹威胁他,”司幽惨笑起来,“说只要保我一命,就让他任意折磨我娘,否则我和我娘都会被送走,他一个也见不着。当时我和我娘被绳索捆着,就在一旁听……”
“定国伯夫人答应了。我娘很平静,只求再抱我一下。然后绳索打开,她含泪将我抱住,在我耳边笑着说,‘好好活着不要寻仇’,接着突然转身,飞快地撞向墙壁。”
“定国伯夫人大怒,喷了口血,晕了过去。”
“我扑过去抱住我娘,抱了很久才明白,她不会醒来了。我也突然清醒了,我不想再留在那个家里,我吃力地背着娘离开,有曾经找她洗衣的人帮我葬了她,没有立碑,我不知道该怎么立。”
“定国伯夫人气得一病不起,又过了些时候,也过世了。治丧时许多人前来拜祭,其中就有萧使君。他当时仅十七岁,却已在北境立下大功,深得先帝器重,说话很有分量。我求他带我从军,他从府中下人处听了事情的大概,觉得我可怜,便答应了。”
“傻书生,这么多年来,这些话我是第一次同旁人说,我说的不好……”司幽已然泪流满面,“我不明白,我娘和我只是想多在一起呆些时候,错了吗?为何老天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我们?我也时常悔愧,如若当时我不闹着要看焰火,我娘就不会、她就不会……”
“大幽!”顾重明心疼地拭去司幽脸上的眼泪,“你别这样想,不是你的错,此事有太多巧合,绝不是你的错!你当时只是个孩子,想同娘待在一起再正常不过!”
“傻书生……”司幽回抱住顾重明,浑身发抖。
“别哭别哭,你一哭我的心都乱了……”顾重明不停地顺着司幽的后背,期期艾艾道,“大幽,原来你我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不对不对,你娘很疼你,我爹娘才真的是……”
“别说了。”司幽的脸埋在顾重明脖颈处,轻轻蹭着他的肌肤和头发,“我们没爹没娘,但我们有孩子,我们有以后,只是、只是……”
司幽按着顾重明的肩起身,将方才的失控收敛,认真而愧疚地说:“傻书生,我大概暂不能同你成亲。”
顾重明并未应答,只是握紧司幽的手,那手心里有一点潮气。
“成亲需重新誊录板籍,我的在定国伯府中,我想如果有那一日,一定要堂堂正正的……我不想你、不想我们的孩子受委屈。”
顾重明顿时明白了司幽回定国伯府的用意。
原来,司幽默默地为他做了这么多。
“傻大幽。”
顾重明望着眼前挂着泪痕的精致的面庞,笑了。
“你我已入了洞房,有了血脉骨肉,是真正的夫妻。你觉得我会在意有没有仪典,录不录板籍?”伸出一指轻缓而仔细地描摹那胜过星月的眉眼,“那些东西是锦上添花,若你喜欢,也应当是我许给你。”
司幽开口要说话,顾重明伸指覆住他的唇。
“我答应你,孩子出世之前,我会搭好属于我们的真正的家,我以后会风风光光地娶你,定国伯不敢不给板籍。”
司幽一怔,今日所为,明明是自己想给他一个家,结果却是他许诺了自己。
一瞬之间,顾重明不再是那个时而有些不着调的顽皮书生,而是懂你纵容你宠爱你,足以托付一生的良人知己。
司幽捧起顾重明白嫩的圆脸,闭眼吻过去,在轰隆隆的绚烂焰火中迟迟不愿停止。
这是新年之愿、新年之诺。
孩子出世之前,不过仅剩五个月。
他期盼着,他愿意等。
☆、雨露均沾小妙招
萧玉衡产后休养了两个月,总算恢复如初,但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除统管宫中九寺五监、为皇帝夫君出谋划策并行规劝之职外,如今还有一双儿女需他教养,更有后宫四位君秀要他看顾。
公务上他游刃有余,教养孩子虽无经验,但胜在满心欢乐,唯独承宣帝那些妾室让他头大。
两个多月了,承宣帝就是不入后宫,萧玉衡劝过,但没用。
当初萧玉衡听了承宣帝的告白,暗自思索时,也不是没有犹豫动摇过,然而自小受礼法道统约束,终究是规矩与责任占了上风。
选秀当夜及产子时,他隐隐发觉了藏在重重迷雾后的真心,但醒来后,承宣帝刻意的疏远又使他再不敢有任何过界的妄想奢求。
只是经历这番波折,如今萧玉衡再规劝承宣帝,总觉得不那么理直气壮。
这日,承宣帝来九华殿看他,皇子与公主都醒着,一人一个暖暖实实的摇篮,在萧玉衡的逗弄下伸着手脚欢笑。
那情景就是一副再温馨不过的图画,承宣帝感慨片刻,与萧玉衡一起逗孩子。逗到兴头上,索性将儿子抱在怀里四处走动左右摇摆,口中哦哦哄起来。
萧玉衡轻轻牵着摇篮中女儿的小手,微笑着瞧那父子俩。
承宣帝虽然成长了,但眉眼间的可爱憨态依旧在,那抱着孩子哄的略蠢的模样,不像父亲,倒像是另一个心智未熟的孩子。
承宣帝怀中,小皇子小小软软的身体一努一努,肉脸贴上承宣帝的脖子,小嘴从领口向上边咬边舔。
承宣帝吃痛地躲闪,心中十分满足踏实,面上一直笑着,不一会儿便被儿子舔得满脸涎水。
萧玉衡赶紧将儿子抱回来,吩咐奶娘将两个孩子带去哄睡,又命人端来温水,亲自沾湿帕子为承宣帝擦脸。
“小儿无状,陛下莫怪。”
“爱卿说什么呢,”承宣帝动着脖子方便萧玉衡擦,“这是朕的儿子,就算他在朕身上尿了拉了,朕也只有高兴,何况只是舔一舔。”
“皇子公主终归与普通孩童不同,规矩是要自小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