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马上生包子(33)
“我大夏历代对你萧氏委以重任敬之重之,换来的,就是你们的胡作非为吗?!”
“使君若真有错,大理寺会审他,朕会罚他!你们如何敢动用私刑?!朕瞧你们那折磨人的手段,简直比刑部还多!使君腹中还有皇嗣,你们究竟知不知道啊……”
承宣帝越说越气,语调都变了。
然而堂下三位长老皆深谙不顾生死的上谏之道,顶着天威叩头道:“陛下,臣等就是因为知道,才……臣等是怕使君魅惑了陛下,故而……”
“放屁!”
承宣帝气得脏话脱口而出,萧玉衡震惊地望着他,三位长老一副“看吧果然如此”的神情。
承宣帝也没想到自己怎突然不文雅了,硬撑着脸面一拍座椅扶手,“谁说使君魅惑朕了?谁说的?谁在造谣?!有使君在,朕前所未有地清醒圣明!朝堂之上朕做错什么了?朕哪件事因为使君有所懈怠了?啊?!你们说啊!”
长老们屏息不语。
“一日日顽固不化道貌岸然听风是雨自以为是,说的就是你们!”承宣帝生气地站起来,“依朕看,就该让你们把使君受的罪轮着受一遍……不,加倍受一遍,你们就明白了!”
萧玉衡吓得扑通一跪,“陛下息怒,此事是臣提出来的,长老们只是因规矩办事,求陛下……”
“你先别说话!”
承宣帝烦躁地一摆手,接着惊觉自己吼了萧玉衡,立刻愧疚起来。但眼下又不好道歉哄他,那三个老家伙又越看越令人心烦,他索性走到萧玉衡身边紧紧拉住他的手,道:“你们听好了,朕下旨,萧玉衡从今以后不再是萧家的人,这事完了!今后除了朕,没人能管他!”
“陛下……”
萧玉衡大吃一惊,但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承宣帝强行拉走,塞上了回宫的马车。
承宣帝仍在生气,上车后也不同萧玉衡说话,就弯腰将双肘压在两膝上坐着,哼哧哼哧地喘气。结果气息越喘越急,最后似乎是因为没什么能发泄的,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一巴掌。
“啪”得一声又重又清脆,萧玉衡吓坏了,连忙挪到承宣帝身边,“陛下这是做什么?!”
承宣帝这才鼓起勇气去看萧玉衡,他瘦了,肤色也比从前憔悴暗淡,眼周还有乌青。承宣帝又疼惜又愧疚,抚摸着他的脸,“衡哥哥,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若非我不让你回宫,就不会这么晚才发现,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我从前说过,不会再让旁人打你罚你,我真没用!”说着抬手又朝自己脸上去。
萧玉衡赶紧拉住承宣帝的手,“谁说阿衍没用,今日阿衍突然到来,气势汹汹掷地有声,还穿着这样潇洒的衣裳,最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我领走,就像话本中的侠客,英勇威武极了。”
承宣帝一愣,“真、真的?!”
萧玉衡点点头,“所谓英雄救……”自嘲地摇头笑了笑,“英雄救美,大概就是如此。”
承宣帝心中一热,将萧玉衡抱在怀里,“衡哥哥,我心疼你。”
萧玉衡执起承宣帝的手,一同放在自己将满四月的微隆孕腹上,“其实当真不怪几位长老,是我心甘情愿的。如此这般,我方能上不愧阿衍,下不愧萧氏。”
“衡哥哥,你总是想得很多,你的心思太重了。阿衍不许你这样,太辛苦了。”
萧玉衡明白承宣帝一时无法理解他心中的坚持,便不再多言,靠在承宣帝怀中,静静地环顾装饰华丽的马车四处,目光落在一个红色锦盒上。
锦盒盖上刻着字,因为位置的缘故,他看不太清,努力辨认,隐约是……赠衡哥哥。
明日是他的生辰,先前他说要参加族祭,故而不在宫中办宴席。
但承宣帝什么都记得。
萧玉衡心下了然,抬起下巴往角落处一点,“陛下,臣能看看那盒子吗?”
承宣帝羞涩起来,忙道:“能、能。那、那上面的字是朕亲手刻的,刻得不好,你别嫌弃。”
萧玉衡笑着走过去,将锦盒郑重地捧在手里,认真说道:“陛下莫谦,臣觉得很好。”回到承宣帝身侧坐下,将锦盒放在膝上,“这个重量……莫非是砚台?”
承宣帝点点头,赞道:“你果真聪明。”
二人手扶着手共同打开锦盒,萧玉衡眼前一亮,神色郑重起来。
“这是……孔雀眼?”
承宣帝略显茫然,“孔雀眼?朕只知道这是献上来的珍品,想着你会喜欢,不想竟有名目?”
萧玉衡点点头,“人唯至灵,乃生双瞳;石亦有眼,巧出天工。此砚所以名贵,乃因天生石眼。此眼青绿,极易误作珊瑚鸟眼,然珊瑚鸟眼曈子处常带一丝浅赤,其青绿又与眼前这等略蒙了青灰的不同,加之此眼略大,应当是唯有云潭砚坑紫星谷才会生长的孔雀眼。孔雀眼极为稀少,所生之处地势险要,又极为脆弱,雕琢时极易损坏,当今世上,孔雀眼成砚大概不足十个。”抚摸砚身,目光悲悯,“此砚生成,背后有不少百姓血汗。”
“……云潭砚坑?”承宣帝再一愣。
萧玉衡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什么,窥着承宣帝神色,一个念头渐渐成型。
当夜龙榻上,承宣帝亲自为萧玉衡红肿的膝盖上药,心中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一边揉药油一边骂:“欺人太甚!那群老家伙,真地就像、就像……”
承宣帝的表情突然变得谨慎尴尬,萧玉衡试探道:“像什么?”
承宣帝顿了片刻,抹抹手上的药油,起身走了几步,长叹一声道:“朕想起顾重明,他当年批评那些顽固老臣,很有道理。”
萧玉衡没说话,承宣帝却打开阀子就收不住了,“他说他不是真皇子,朕其实是信的。但没有证据,朕不得不发落他。”
萧玉衡将裤管缓缓放下来,轻声道:“陛下,南征时机已至。”
承宣帝负手点头,“嗯,朕知道。”
“景、越、宪三国中,越国实力最强地盘最大,若能先灭越国,景、宪两国自会随之崩溃。”
承宣帝并未言语。
“越国紧邻南境,不过一山相隔,山下有谷,便是云潭砚坑。”
承宣帝行至窗边。
“若能占据山势,此战就胜了一半。”
承宣帝将手攥紧,萧玉衡起身下床,整衣郑重跪倒。
“陛下,诸将之中,司幽最擅险地伏击与布阵冲锋,臣请陛下准司幽领一支轻骑,先往云潭砚坑探查,以图后动。”
承宣帝犹豫地吸了口气。
“陛下若有忧虑,可派人暗中跟随。”萧玉衡抬眼,认真地望着承宣帝的背影。
片刻后,承宣帝将口中蕴着的气长长地吐了出来。
转过年头,嫩叶抽芽花蕊初冒,吐露一丝春意。
急行北境轻骑军一路南下,以剿匪之名,靠近南境云潭镇城。
镇城外道边野草中,一个小童坐在里面拔草编织,草叶坚硬,他不小心割破了手,疼得簌簌落下眼泪。
轻骑军放缓行速,先遣侦察兵策马而来,迎上队伍最前方着金丝甲、提斩风槊的高挑将领。
“将军,前方一切平顺,唯有一个孩童坐在草丛中哭。”
身形高挑身姿潇洒的人将斩风槊背在身后,顺着侦察兵的手望去,眼如星月,目光微寒。
☆、微雨街头又重逢
军队缓缓前行, 司幽目力极佳,很快便看清了那个坐在草丛里低着头哭的孩子。
看他的身量不过只三四岁,胳膊腿小小的,脸盘圆圆的,毛茸茸的头发随意向上扎了两个冲天小髻,额前刘海弯弯,额角的两根独立于外, 调皮地翘着。
司幽心头蓦地沉了一下。
他不由地凝眉认真看过去,那孩童用小小的手指抹抹眼泪,然后将手掌送到嘴边, 仰起脸,鼓着腮帮子使劲儿吹气。
这一下,他的面容清晰地呈现了出来,一览无余。
肤白、脸肉、眼圆、眉漆、唇淡。
和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
司幽胸口猛烈地疼了一下, 双目不受抑制地发酸。来此路上,他也曾数度想过留在这里的人, 数度想过见或不见找或不找,却没料到决心尚未下定,惊喜竟就来了。
看着那孩子的脸,无需询问查证, 他立刻就确认了。
抬手示意队伍暂歇,他跳下小黄,背负斩风槊,踩着那双黑得发亮的将军战靴, 轻而稳地踏入草丛。
小黄立在道边,趁空低头吃草,时而甩甩马尾,嘶鸣两声。
发觉有人靠近,小童起身向后退了几步,本欲拔腿就跑,却在一瞥之中被来人高挑的身姿与威武的装扮震住了,不禁站在原地,仰着头张着嘴,傻傻地看。
“我不是坏人。”司幽连忙放轻语调,小心而殷切地道。
小童的震惊褪了一些,转而用圆而清亮的眼打量他。
这眼神与姿态他异常熟悉,曾看过想过不只千万遍。
司幽吸了口气,抑制着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努力露出三年未曾展露的笑容,缓声道:“我、我见你受伤了,来问问能否帮上忙。”
二人隔了大约五步,小童抿着嘴想了想,最后终于晃晃手心,用弱弱的奶音说:“流血了……”
司幽忙道:“我有药,我帮你疗伤,好么?”
小童有点紧张,但想到早起时爹爹说让他到城外来玩,说今日城外清人清道,有一个大将军会来,还说大将军是好人的话,胆子便大了一些,点点头道:“好吧,谢谢你。”
司幽从怀中摸出手巾和金创药,解下腰间水袋,蹲在小童面前。
他努力克制着手抖,先用净水清洗了小童掌心的灰尘和血迹,然后轻轻撒上金创药,再用布巾小心翼翼地包好。
曾经初夏湖边,他也是这样对那个人的。
这、这父子俩……就是这般不让人省心。
终于念出禁忌之言,司幽仿佛突然拔/出了扎在心头足足三年的利刃,又疼痛、又爽快。
面前的小童紧闭双眼绷着嘴唇,作大义凛然的忍痛之状,他两腮的肉本来就多,这下更是挤得鼓了出来,可爱极了。
司幽安慰地笑了,将手搭上小童的肩,一股不似初春的踏实暖意从掌心传来。
“好了,药上完了,不痛了。”
小童这才睁开眼,新奇地翻看着包扎好的手掌,又看看近在咫尺的大将军,双眼不停眨巴。
司幽又忍不住双手环住小童的身体,“你怎么一人在此?你的家人呢?”
“嗯……我爹爹有事,让我出来玩。”
司幽一愣,“你经常一个人玩么?”
“嗯。”小童点点头,“还有……”
他本要说还有虎将军,但司幽根本没来得及听后面的,就成功地被气到了。
这三年来天各一方,他本以为能勉强以理智度日,但结果却是被伤痛折磨得极为脆弱而焦躁。
但凡遇到与那傻书生有关的事,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甚至牵强的关联,他就会立刻沮丧或动怒。故而他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你爹爹是怎么做爹爹的?他不怕你出事吗?他平时都不管你不陪你吗?!”
小童被吓到了,张嘴愣了片刻,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双手将司幽一推,双拳攥起,一副要决斗的模样,瞪着眼睛道:“不许你凶我爹爹!我爹爹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