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体弱多病(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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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九,酷暑。
容棠一早起来有些头昏,不太想出门,宿怀璟提前让人备下了冰块,就放在书房几个角落里,他们俩窝在苏州园林的深宅中,下了一整天的棋。
依旧是没有胜负,黑白子纵横,又如恒河沙数般散落人间红尘一一依附。
直到院门被人敲响,有人迎着暮时的夕阳拜访,穿着一身杏黄色的华服,却沾上仆仆的风尘,站在门外笑着道:“表兄来苏州也不跟我说一声,早知道我就安排人让你跟我一起南下了。”
容棠轻轻地眨了眨眼睛,看向盛承鸣,只觉得他比折花会上看见的时候要狼狈许多,可眼睛却是亮的。
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官员,容棠放眼望去,发现里面有几个是工部很有才学的新晋之士,他们如今或许还没有显露锋芒,但再过两年,等宿怀璟入主御史台之后,每一个都是大虞朝堂之上的中流砥柱。
容棠不自禁回望向宿怀璟,后者却清浅一笑,侧身向盛承鸣行了礼,将人迎进院内。
容棠定睛一看,发现队伍最末尾还缀着一个穿灰褐色儒袍的小尾巴。
他愣了一下,走到卢嘉熙身边:“你怎么也来了?”
卢嘉熙面色苍白,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赶了太久的路身体出现不适,闻言有气无力地扯了个笑:“世子爷好啊,好久不见……”
容棠听他那气若游丝的声音,超级担心他立刻就会晕倒在他的院子里,懵了一刹那,拉着人去了偏院。
盛承鸣找他借了一间厅堂谈事,容棠不好跟过去,宿怀璟说去看厨房晚餐准备得怎么样,容棠也不管他到底是要干嘛,转身就去找了卢嘉熙。
小卢大人一杯热茶进口,几块糕点下肚,终于缓过来一点,躬着身坐在椅子上,手止不住地想碰腿。
容棠看明白,直说:“很酸吗?”
卢嘉熙怔了两秒,哭丧着脸抬起头:“走了好久好久。”
他不过才十六岁,今年四月之前还是个只会在学府里念之乎者也的商贾公子。如今两个月过去,出入过翰林,行走过官场,参加过宴会,又千里迢迢被二皇子从自幼生长的皇都带来了江南。
容棠起身,走出去让双福拿进来几只艾灸棒,让他熏好了之后给卢嘉熙用上。
小卢大人震惊异常、受宠若惊,问他家里怎么会备这种东西。
容棠笑笑道:“我身体不好,偶尔出门一趟就会累着,怀璟跟大夫学了艾灸手法,又教给了双福,我有时候会用。”
卢嘉熙被热艾一熏,疲惫感缓慢消散。
只是他提着裤脚,总觉得不太雅观,容棠虽不计较这些,却还是让人给他搬来了一座矮屏风挡住脚,两人隔着屏风交谈,屋子内散发出阵阵艾草香。
容棠问他们怎么会来江南,卢嘉熙说:“五月上旬,还没下雨那会儿,二殿下在京中处理了几件案子,又在兵部练了一队亲兵。陛下觉得他这些日子非常有长进,就问他有没有想去巡查的地方,当做替父微查。”
容棠闻言怔了一瞬,不为其他,仁寿帝给二皇子的待遇实在令人眼红,甚至隐隐有立储的意思在里面。
跟盛承鸣相比,上个月刚入朝堂听政的盛承星,简直被踩在了尘埃之下。
容棠清楚盛承鸣来江南大概率是宿怀璟的建议,可仁寿帝会主动提出“巡查”这个概念,就很令人震惊。
他不自觉怀疑宿怀璟其实在后宫之中也有势力。
容棠微微地皱了下眉,便听卢嘉熙说:“二殿下直言自幼跟父皇母妃在江南长大,如今年满十八,颇为思念故土;又说他实在愚钝莽撞,担不起替父巡查这样大的殊荣,因此只向陛下要了一队亲兵,再加上六部里几个官员出发南下了。”
容棠:“……”他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卢嘉熙四周看了看,确认周围没有旁人之后,身子向屏风处靠了靠,小声道:“说是轻装简行,但其实临走前陛下还是给了二殿下一道圣旨,言明途中若遇见贪官污吏,他可以就地惩处。”
容棠喝了口茶,喃喃道:“那确实是相当大的权力。”
卢嘉熙忙不迭地点头:“殿下出行前的那段时间,京中朝堂之上全都在聊这个,就连翰林院的同僚值日的时候也会说到这事。我原本以为跟我没关系的,可上月十七,殿下突然去到翰林院,点了我跟他一起南下。”
容棠挑了下眉,笑道:“这是好事啊。”
如此一来,小卢大人就算外出历练过,如果这次水灾能有好一点的结局,随盛承鸣同行的这批官员无一例外都会得到嘉赏,卢嘉熙以白身入翰林,又在天灾面前发挥作用,日后的仕途只会平步青云一帆风顺。
柯鸿雪的这位学弟,恐怕真能蹭分将自己一路蹭到博导。
容棠轻轻笑着,卢嘉熙脸却红了红,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他运气实在是不错。
他顿了一会儿,又说:“我们五月十八出发,大家在路上都以为殿下可能会慢悠悠地巡视,毕竟手里有圣旨,大概率会沿路视察一番,但我们白天晚上都在赶路,殿下晕车吐了好多次也不停下休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一样。”
“……”暴雨在头顶等着呢,容棠想。
卢嘉熙道:“我们一路沿着江河行走,周自海大人是工部的官员,精擅水利制图,殿下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先去圩堤,让周大人带着人进行测绘。沿路一共画了17座大圩、32座小圩,甚至就连今天白天,我们从杭州府赶来苏州的路上,还先去河口画了堤坝才来的世子爷您府上。”
容棠听愣了一瞬,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江南巡抚吕俊贤是张阁老的门生,此次水灾,本就是对二皇子党的一次痛击。前两辈子因着宿怀璟的缘故,盛承鸣和张阁老也很快反应过来想方设法地弥补了,但没有哪一世,他们提前做了这么多准备。
大反派的人物设定里就没有爱大虞的百姓这一项,容棠从来没想过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身上,可宿怀璟自己变了。
主动囤粮、提前让盛承鸣带着一道圣旨来江南,不论此次灾情过后,他们能救下多少人,至少事情的发展全都在向好的方面行进。
容棠鼻子微酸,看了眼门口,院外暮色过去,星辰登场,昏暗的光线洒落,夏蝉正鸣叫。
他突然想去见宿怀璟,想抱一下他。
容棠捏了捏手,问:“你们去杭州府做什么?”
卢嘉熙慢慢地缓了过来,眼睛一亮,跟小朋友刚做完一件特别伟大的事一样炫耀道:“抓吕巡抚!”
“什么?”
卢嘉熙:“殿下一路南下没瞒着官员,但我们基本没从各大州府过,到杭州的时候,吕俊贤还以为我们离得还早,殿下直接带着人上了府,正好撞见有附属官员上门送拜礼,殿下当即怒不可遏,命人直接将他们全都抓了起来塞进了牢里。”
“?”
“!”
不愧是他!
盛承鸣真的不愧是全文第一莽撞人,哪怕有宿怀璟这个谋士在身后坐镇,他干事依旧不管不顾,压根不在乎牵一发而动全身那理儿。
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干就完事。吕俊贤不干事,那就抓了他,至于以什么名头——
有什么就安什么,反正债多了不愁。
容棠哑口无言大半天,问:“那现在巡抚府里坐着的是谁?”
“这就是我们来苏州的意义啊,”卢嘉熙说,“我们上午在大坝那边遇见了江善兴大人,殿下让人送他去巡抚府暂理了。”
他皱了皱眉,少不经事的脸上透出一点沧桑,愁苦道:“我一路听周大人说,今年河口情况不寻常,恐有水灾。殿下来之前先用皇子令下了道命令给各县衙,命官兵先去地势低的地方组织百姓撤离,但是不知道落实情况怎么样。”
他刚刚还累得不行,需要艾灸回血,这时候聊到这个,脸上一下愁得要命,自己拍了拍脸,强打精神,弯腰拽掉了艾灸棒,起身就要出门。
容棠:“你去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