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体弱多病(102)
是容棠远在虞京搅弄风云时未看过的真实。
也是他路过徽州时仍不自觉逃避的真实。
宿怀璟将他从榆树下的隐蔽处拽到了这份烟火璀璨的人间。
农家饮食清淡,他们来的仓促,对方竟然还准备了一桌子菜。
被热油烫得金黄的鸡蛋,上一年年底腌制了偶尔才会吃一点的火腿,刚从地里摘出来的小菜与豇豆,再配上一碗热乎乎的瓠子鸡蛋汤。
荤腥不过一点,容棠却吃得很开心,要不是担心会让人觉得自己饭量太大,他甚至还想吃第三碗。
可他放下碗眼神还不自觉往桌上瞟的神情一个也瞒不过,汉子大声笑道:“想吃就再盛一碗,你那点饭量还没我早上吃得多,身体怎么会好?要想养病,先得能吃!”
他劝得质朴而真情实感,容棠有些意动,立马就转过头亮晶晶地瞥向宿怀璟,后者见状止不住地笑,主动拿了他的碗又去厨房为他盛了半碗饭出来:“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容棠又快快乐乐地开始干饭。
用过午餐,汉子洗碗,宿怀璟便向青年提出要买茶叶。
对方有些惊惶,莫名还带着点受宠若惊,拿出一小罐茶叶来就说要送给他们。
宿怀璟接过打开闻了闻,又递回去笑着道:“多谢美意,只是我家中人口实在太多,不好吃独食,您家这茶这么清甜,带回去之后若是不给各个院子里分上一些——”
他顿了顿,表情带着点苦恼,道:“大家族里的闲言碎语,有时候可能比一整个村子上都多,我是外人,若做的不得体,实在太容易被诟病。”
容棠都快对他这张口就来的瞎话和演技免疫了,在一边消着食散步,意料当中地看见青年皱了皱脸,又从屋里抱出两大罐茶叶给宿怀璟。
他似乎还想再压下价,可那汉子洗了碗过来,听见缘由,很是豪爽:“就按正常价卖,我家茶本来就是十里八香炒得最好的,你要卖便宜了别人该没饭吃了。”
青年皱皱眉,踱过去小声道:“可他们人很好。”
“人很好也没关系。”汉子接过茶叶,递给宿怀璟,“正是因为人好,才不会愿意你吃亏,放心吧。”
宿怀璟接了那两只罐子,笑着点了点头安对方的心,掏出银子给他们。
走之前宿怀璟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大哥有没有想过搬去城里?”
汉子一怔,疑惑道:“为何要搬去城里?我们在村子里,有茶田有亲人,过的很自在。”
宿怀璟笑了笑,抬手指向远处农田和山林,又回身摇摇指向一个方向,问:“那边河水连着江,徽州发过大水对吗?”
汉子脸色一僵,宿怀璟说:“庆正二年,天降大雨,徽州就被淹过,我略懂一点天象,从去岁开始星辰潮汐就动荡,大哥若是不急于这一季收成,不若带着夫郎去地势高的地方过一个夏天。”
对方将信将疑,脸色不定,宿怀璟道:“如果是我看错了,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若是我真的有那参透星象的本事,能救一个是一个。退一步来说,就算我说的是假话,大哥只不过休息一段时间,也不会有多少损失。”
他说完带着容棠离开,容棠从听见他跟对方聊天说的话开始就怔愣在原地半晌没吭声,这时候喉结轻滚了滚,仍旧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却问:“他们哪有钱去城里定居呢?”
宿怀璟浅笑道:“方才那郎君给我递小罐茶叶的时候,我趁势往里面塞了两张银票。”
容棠一惊,没料到他竟然还有这本事。
车队仍旧等在来时那棵榆树边,午后的阳光略有些刺眼,宿怀璟路过一座野池塘,顺手从里面折了一柄叶片宽大的荷叶递给容棠挡太阳。
容棠心下震颤,久久未说话,结果到最后反而是宿怀璟忍不住,快要沿着小道上坡的时候拉停他,腰腹一弯钻到了容棠头顶的荷叶下,坦诚道:“棠棠想说什么?”
容棠:“……”
想说你好像崩人设了。
他抿了抿唇,却问:“今年真的会有洪水吗?”
宿怀璟弯眸笑开,反问:“棠棠也知道不是吗,不然何必中途改道,又为什么望着那处茶庄发呆?”
容棠感觉自己心思全被他看透了。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又指了指天:“大雨和洪水。”
容棠知道,是因为他看过原著,又确实在这方世界里待过两辈子,反复见证过这四年间的每一段历史。
可宿怀璟为什么会知道?
他又不是天道男主,谁会给他偏爱,让他知道这些东西呢?
宿怀璟闻言顿了顿,晶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容棠,片刻之后才又钻出荷叶外,牵着容棠往来路走。
“棠棠告诉我一个秘密,我也告诉你一个。”宿怀璟道,“你说你从来没傻过,我说我没上过学也不多么真实。”
他说:“姨父家有私塾先生,家里表兄弟们上学的时候,我虽不能跟他们一起坐在书桌前听课,但我那位表妹。”宿怀璟顿了顿,轻笑了一声,“李盼烟,棠棠哥哥在松荆巷见过的。”
容棠皱了眉,他想起来当时去李府找宿怀璟时,这人正跪坐在李盼烟身边替她研墨的场景。
他怕宿怀璟觉得耻辱。
宿怀璟却笑:“我不觉得难堪,相反我还很感谢她,让我失去父母之后仍然可以念完四书五经,仍然可以饱读群书。”
李长甫西席请的一般,家里儿女大半也都没什么长进,可他却是个极好面子的人,藏书阁里收藏的书放出去不知羡煞多少平民学子。
宿怀璟在蜀地待了九年,李府藏书阁内的书他几乎倒背如流。
他笑道:“多看几本水经注和大事年表,就会发现旱灾、洪灾,甚至虫灾、瘟疫,乃至战争——”
“全都是有规律的。”宿怀璟声音轻飘飘地落在天地间。
容棠愣了半晌,蓦然反应过来,不自觉地心疼,转眸看向他。
可宿怀璟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看不出一点破绽,甚至多余的情绪。
他只是缓慢又耐心地给容棠讲解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今年会发大水,又是从何得出的结论。
容棠却不自觉在想,他是为什么要去看这些书籍。
但好像宿怀璟自己就给了他答案:乃至战争。
他当时年纪太小了,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一夕之间自己的天就塌了。
所有的亲人全部死掉,李长甫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没有任何人能给他准确的解答,所以他只能自己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寻去探究,去找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接受事实的理由。
然后他发现这些事其实本身就有规律。
他比自己的父皇聪明太多倍了。
容棠嘴唇有些干涩,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然后反手牵住宿怀璟的手。
宿怀璟微讶,眸中透露出喜色,将刚刚的话题扔到了天边,自然而然地又贴近容棠一点。
容棠问他:“为何要提醒他们?”
马车就在眼前,双福遥遥望见他们,连忙起身招呼随行的车队整装,车夫拍了拍骏马,被驯化的兽正低着头吃草。
宿怀璟笑着,理所当然又心安理得,甚至有点莫名其妙的小雀跃:“因为我跟你说过,棠棠又忘了,不过没关系,我不怪你。”
他说:“我记得就好。”
第55章
车队又行了三四天,终于慢慢悠悠地进了苏州城。
吴侬软语,莲子飘香。
虞京水棱街上是金玉和脂粉堆叠出来的滔天富贵奢华,江南姑苏城内却是池水和烟雾缭绕出来的婉约柔情。
王秀玉早早就向苏州这边管理庄子的人去了信,容棠不想住到庄子里去,对方便在城内替他买了一间院子,按他要求,与苏州知府的住宅就隔了一条街。
容棠入住的第二天,苏州知府江善兴清晨便来拜访,结果吃了闭门羹。
容棠到新环境,兴奋地一整夜没睡着觉,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就拉着宿怀璟出去满苏州城地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