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当自强(47)
公孙骥答谢,喝了一口茶水,僵冷的身体总算是得以回暖:“王爷若是不喜,不若换楼下一间。”
“本王亦懒得挪步。”襄阳王又撩起眼皮,“照本王看来,拆去头上屋顶,将四面漏风的地方都给封了,可不就能淋个痛快?”
公孙骥面色如常:“王爷好提议,明日臣便差工匠来做。”茶楼处于襄阳繁华地处的最中段,将四面敞开,特地做成凉亭的模样,正是为了品赏高处风光,也算是一种特色,只不过这一层人人争抢的好地处,经此次之后,怕是要成无人问津。
襄阳王嗤笑一声,不再谈这个话题,又去看迷雾般连绵的雨景:“在你看来,当今恭贤亲王秦策,是什么样的人?”
视线投向襄阳王依旧轻敲桌面的手指,公孙骥心中已有论断,回答也比较讨巧:“王爷在意的人。”
斜视了一眼公孙骥的表情,襄阳王并未否认,不明意味地笑道:“连我也差点被他装出来的样子糊弄了过去。”
通俗点的说法,能够引起襄阳王兴趣的人,都能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下场也就两个,要么死要么被擒,一般人都消受不起。
听到襄阳王的话,公孙骥眼神一肃,又逐渐平息了下来:“可要臣下去准备?”
“你既然派人攻下幽都,不已经在着手准备了吗?”襄阳王优哉游哉地晃着酒杯,“竟也不先告诉本王,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人。”
公孙骥倒诧异了,捕捉到襄阳王话中的一个字眼:“多?”
在秦策不废一兵一马得下青州后,他便特地留意过这位传闻中无欲而求的秦三皇子,更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发觉了此人的不凡,猜到襄阳王会有与秦策争斗的兴趣,才略施手段攻下幽州,打响襄阳的号角,却没想到除了秦策,还有人能入襄阳王的眼。
彼时襄阳王刚回来不足一日,楚淮青殿前驳对的消息还未传开,公孙骥知道秦策逃了出来,却不知具体过程,转念一想,沉吟道:“可是那平州谢富?”
襄阳王眼底的兴趣顿时更浓三分,乃至又斟满了一杯茶水:“你不说我还未曾注意,还有谢富这个人。”佯攻也要看佯攻的法子,能劝得动李温,唬得公孙骥信以为真,这谢富确实有几分能耐。
“王爷说的不是他?”公孙骥皱了下眉头,“那会是何人?”
“那人自称姓楚无名,不过看秦策身边侍卫的脸色,这人当不是无名之辈,至少在秦策的管辖范围内不会是。”襄阳王又不自禁点着桌面,“便交由你去负责打听。”
公孙骥答道:“臣下领命。”
巧是此时,天外突响惊雷,雨水蓦地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朝下砸,路上行人皆被吓了一跳,加快了行进的脚步。
底下喧闹,尽显凡尘景;高空沉寂,彰示重霄威仪。
襄阳王将低垂的脸抬上,平视着漫天乌云,紫色的电光烙进他深不可测的眼底,有笑意遥遥传开。
“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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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果真下了雨。”秦策负手看着窗外,转身笑看楚淮青,“只消得明日数得行人的数目,便知那人深浅。”
楚淮青笑了笑:“若能获此能人,当对殿下有如神助。”
三人中唯独谢富紧皱着眉头,看起来并不为此欣喜。
“谢军师这是怎么了?”秦策落座,语气悠悠,“从下雨开始便是如此,看谁都像欠了你百八十坛酒。”
楚淮青突然想起先前的小插曲,在谢富开口之前,赶在他耳边低声道:“莫将律川风先前的话说与主公。”
谢富没好气地看他,见楚淮青目露恳切,声音却也压低:“万一他真是神算,你又应了那枉死之言怎么办?”他倒宁愿这人不曾来过,楚淮青也没有那劳什子的枉死之相。
楚淮青细声道:“精于卜卦之人尚有算错的时候,况且他也与我说了,先前是他不小心看错。”
“你莫不是又想哄…..”
“本王的两位军师是在细商着什么?不若也说与本王听听。”
两者都未留意逐渐迫近的秦策,抬眼看到秦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才为之一惊,谢富瞄了一眼惴惴的楚淮青,很快换上一副浑不在意的笑脸:“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属下想换个名字,问问淮青的意见罢了。”
“换名字?”
楚淮青此刻已经恢复过来,秦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对方,没看出什么异样,半信半疑地听进了这话。
懒懒散散地将手兜进袖中,谢富道:“寻思个好听点的,日后对外也说得出口。”
秦策不是那至孝之人,谢富家里是什么状况他也心知肚明,谢富若想换,他倒不会反对,总归有他撑腰,质骂的话传不进谢富的耳朵里。
于是秦策意思意思地问了一下:“需不需要我帮你宣告?”
谢富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是最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满课下码字简直酸爽_(:з)∠)_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次日,谢富正式更名为谢穷酒。
虽说过了十几年,但这名字楚淮青早已叫得熟稔,几遍之后就朗朗上口,于秦策他们而言,总归还是唤的谢先生,没甚么影响。
招来的幕僚中,楚淮青看好的有七人,四位重文三位重武。
秦策听从楚淮青的建议,给李岳雄派去了两个武将,留一个张琨任命为曹远的副将。周怀民早数日传来捷报,说是邵径已被攻下,只是亲信都留在了淮安,如今身边缺人,忙不过来,秦策便将善于镇抚百姓、施发响馈的成满给遣了过去,剩下的人多有闲职安排。
张琨和刘翊是楚淮青前世同僚,那时的楚淮青尚且稚嫩,总被谢穷酒以教学之名拽着东奔西跑,倒没多少机会与这两人熟识,不过他们的品性如何,楚淮青也在与谢穷酒闲聊时听得几分,得了谢穷酒的首肯,楚淮青多少要放心些。
不过偶记起那日之后,主公不知从哪听来他不识人的误传,亲自下笔,写下一本足有一指节厚的识人传记给他,着重讲明哪些可以深交,哪些要避之不见,略到家族成员、士族身份,细到欣赏喜好、个人小癖,让当时看着那本识人传记便觉头晕脑花的楚淮青深深领悟到了主公的伟大与不凡。
有这些基础在前,楚淮青对与刘翊的相交并不感到棘手。刘翊此前虽未曾见过楚淮青,但也对这位算无遗策、传为高人隐士的楚先生带有敬怀之情,他本以为楚淮青身居高位,会端着几分架子,不待见自己这个无名小众,没想到楚淮青本人却是平易近人,十分好说话。
两人对理政治民都有独特的见解,没一会就聊到了一块去,颇有相见恨晚之憾,刘翊更是拉着楚淮青的手激动不已地说个不停,甚至连秦策上门的通传都未将两人唤回神。
秦策进了屋,深邃若古井般无波无澜的眼睛死盯着刘翊拉住楚淮青的手,若眼神可以伤人,刘翊的双手怕是早已千疮百孔。
楚淮青也与刘翊谈得入神,不过许是心意所致,秦策站定没多久便注意到了对方的到来,欠身道:“见过王爷。”
刘翊也是猛然回神,急急向秦策行礼。
秦策先是虚扶的刘翊,不动声色地将对方的手往楚淮青的方向拉偏了几分,随后将楚淮青扶起,手掌在楚淮青的手背上一裹一蹭,又有短暂的停留,惹得楚淮青疑惑看他。
秦策微微一笑,放开了自家先生的手,道:“两位不必多礼。”
刘翊初到之时便被秦策相中了他的才干,怀着惜才之心的秦策自是多有留意,将对方善与不善的地方大致把握上几分,此番横插.进两人之间的话题,却也言语合适,不算突兀。
三人聊了天下大势,分析了王公诸侯,又盘解了己方的处境,似也未能尽兴,便离开了楚府,去往文书宗卷更多的恭贤王府。
侍卫还在门口记数,秦策问了一句,他答已数到十二人。
刘翊好奇道:“他这是在数什么?”
楚淮青将律川风的事说与刘翊听,刘翊惊道:“世上真有如此神人不成?”
“还待证明。”楚淮青笑了笑,“不过应当是错不了了。”
刘翊还是觉得神奇,甚至有留下来等到子时以证真假的冲动,楚淮青哭笑不得地将他劝了回去,并保证若证得此人真为神算,必在明日一早引见二人。
楚淮青则留在了秦策府上,上辈子自律川风被秦策赶走之后就再未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对方的身份至他去世前都是一个谜,他也很想知道律川风是不是真的神算。
戌时刚过,律川风拿着他的乌龟壳晃了出来。秦策将他留在府上,并未限制过他的活动,礼数上也尽量照顾得体,以至律川风对秦策的感官颇好,见面也不算局促。
但现在律川风走在路上,竟是神色不稳,抓耳挠腮,嘴中直念‘不对’两字,径直从出来散步的楚淮青二人身边擦过,楚淮青刚要唤他,瞄到律川风前方一物,连忙喊:“注意前方!”
律川风听到声音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前走,结果一头撞在了假山上,痛得泪花都蹦出来了,捂着脑袋狼狈行礼:“见过王爷。”
假山表面有较为尖利的碎石头,幸好楚淮青及时喊了他一声,只是被撞出了红印子,并未破皮。
秦策:“……免礼。”
楚淮青:“……”这孩子能活这么大不容易。
律川风又揉了揉额头,突然发现自己手上空了东西,慌张地四下去找,楚淮青凝神瞄见一物,上前给人拾捡起来:“可是找的这东西?”
“正是!”律川风惊喜叫道,伸手接过乌龟壳,满眼都是对楚淮青的感激之情。
楚淮青油然而生一种雇佣童工的罪恶感。
……明明当初将曹远哄来时都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秦策看着律川风,一时无言,他本以为曹远便算是小孩心性了,没想到现如今来了个更纯良的,好在没表情成了习惯,没叫律川风看出来。
避免场面继续尴尬下去,楚淮青正巧想到一事,便问道:“你那日算出路过三十二人,可是包含了王府中人?”
律川风道:“他们不是从王府门口走过,自是不含的。”他想了想,又将乌龟壳给放地上,没带贴身的小挎包,不知从哪掏出了几枚铜钱,往上一扔,凝神看着,又抬头道,“除了与楚先生你们共同进来的那人以外,出去采买的下人有三人,嗯.....还有一个去见临街的情人,还有一个去给母亲买吃食,一共是八人。”
秦策的神情微微动容,心中所想已非仅仅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他之前问过府内下人,今天一天律川风都缩在屋子里,不知在忙活些什么,下人送饭他也不开,更是未曾出过门,也就是说,对刘翊跟随他们来府上做客的事,律川风应该毫不知情才对。
楚淮青也发觉了这一点,不过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律川风的后半句话。
狗仔队大概正缺少这样的‘人才’。
“其他的话若旁人没有问起,便要尽量少说,事关陌生人命运的话,更要缄口不言,以免对方心生不虞,招来灾祸。”楚淮青道,“你的身份特殊,这点十分重要,要切记。”
“啊....好的。”律川风将乌龟壳和铜钱捡了起来,抱在怀里,懵懂应道。
提前享受了几次为人家长待遇的楚淮青揉了揉额头,乐观地宽慰自己,日后时间也长,总能慢慢教。
律川风出来是遇上了一些卜卦上的难题,秦策与楚淮青帮不上忙,又看他一副要将脑子烧坏的架势,各自充作红脸白脸将人拉住,眼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正巧律川风一天没吃饭,便邀他去大厅吃夜宵。
一开始律川风还被两人哄得一愣一愣的,严阵以待地等着吃饭,结果菜还没端上来,又忍不住去摆弄他的乌龟壳,楚淮青冲着秦策无奈一笑,秦策扯扯嘴角,由这痴神算摆弄去了。
要真摊开了明算,秦策绝对是诸位主公中对属下最没架子的一个,除了他,谁也不敢称第一。
秦策接着与楚淮青商讨徐州的征讨之事,如有必要,过几日还需面见李温,将其稳住,如何防备襄阳王,如何拖时间解救乾宁帝——总归是有很多需要他们去做的事。
谈论间,时间总是过得悄无声息,月亮悄悄从树枝那头移向了这头,楚淮青有些犯困,头微偏,几近要靠在秦策的身上。
秦策心脏砰砰直跳,将肩膀缓慢凑上去。
“报——!”
楚淮青立时惊醒,发现自己要碰到秦策的身上,连忙将身子摆正,有些抱歉,秦策微笑表示无妨,冷冰冰的眼刀唰唰地往前来通报的侍卫甩。
跪地的侍卫打了一个寒蝉。
“对了,已是正子时了。”楚淮青道,“可数清楚了,有几人路过?”
“回禀楚先生,未算府中人,共计三十三人。”
秦策眉头一皱。
算错了?
侍卫又接着答道:“先前站岗的人告诉小人,其中一人是王爷与楚先生带来的那位。”
楚淮青看向快将头发扯没影的律川风,说不上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那石头落了地,惊喜却不减分毫,正欲开口,却见律川风蹦了起来:“算出来了,算出来了!”
秦策心情好,笑问他:“算出什么来了?”
哪知律川风抿住嘴唇,丝毫没有为困恼已久的问题就此得解的欣喜,他看着楚淮青,说不出的烦躁紧张。
楚淮青扬起的嘴角消隐下去,温声询问:“怎么了?”
“楚先生。”律川风吐字吞吐,“你接下来,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的事。”
“你命数中有三大劫难,两次已经度过,使得三条命线两两交错,这是第三劫。”
楚淮青像是意料到了什么,他回过头,看着秦策,秦策微怔了一下,只为楚淮青一贯无澜的眸眼中,掀起了翻山倒海般的颤动。
律川风抬起头,轻声道:“可是我,看不到能为你续上劫数的第四条命线,也就是说,如果这次劫数未能成功度过,你就会.....”
死。
楚淮青在心里代律川风将这个字说了出来,又忍不住一笑。
多么简单的字啊,与他牵连了三世,每一世都不算遥远。
第一世,他死在十八岁,第二世,他死在二十八岁,加上他如今活的年头,似乎与常人的寿数没多大区别。
老天倒也公平。
但他,不愿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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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下拜见王爷。”
襄阳王正在拨弄新买来的鹿筋,闻言头也不抬:“关于那位楚先生,公孙先生可查出来什么眉目没有?”
“差不多查出来了一些。”公孙骥道,“去边关城的人打听到,贤王与楚相处甚近,将领们也颇为敬重此人,除此之外,那些将领私底下似唤过楚姓者淮青。”
“然后?”襄阳王挑眉,知公孙骥打探的绝不止这一点。
“臣下还打听到,贤王幼时玩伴不多,仅有一人与之交好,却在几年前因无意伤了大皇子而遭到流放,之后似乎不堪路途辛劳,倒在了中途。”
公孙骥抬头,眼神晦暗:“此人便是楚国公府上被废世子衔位的大公子,楚淮青。”
作者有话要说: (T▽T)基友她完结了,完结了!
第80章 第八十章
秦策不是愚人,律川风的话说得这么浅显,他怎么听不出其中蕴意,直直地盯向律川风,声线喑哑,还有压抑不住的颤抖:“你说的…..可有半句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