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45)
“你等我,我给他打电话。”
他说完掏出手机,给方以撒拨了电话,方以撒想了想,说:“要不等我打完针了过来?”
身边一个男人的声音冷不丁地插过来:“等你打完针了,人家也得下班了。”
“对奥——”
“没事没事,要不你明天过来?你方便的话留个地址,明天我让我姐开车去接你。”
那边似乎和身边的人商量什么,过了一会儿,方以撒回道:“我明天过来。”
在方以撒面前,贺崇对这户人家颇有微词:“他们是不相信现代技术吗?一定要调你的信息出来再查一次?”
方以撒说:“如果是我,我也会希望能有机会再查一次的。”
他想起那个头发花白身体消瘦的男人,还是止不住的心酸:“我能理解他。”
方以撒低下头,手指抠着手机的贴膜,这是他有心事时的样子,贺崇妥协了;“好吧,明天我陪你来。”
“不用了,你明天要上班。”
贺崇说:“上班有你重要?他要再给你脖子上抓两条血印子,那我真得翻脸了。”
方以撒从没在贺崇面前说过这两条血印是那个男人抓的,就是因为担心贺崇会生气,可惜贺崇还是看出来了。
而且听贺崇的语气,他连前因后果都猜得相差无几,方以撒说:”好吧,明天你和我一起来,不过应该花不了多长时间,等他们发现不是,你就可以回去上班了。”
贺崇低头在手机上敲了几行字:“行。”
明天会发生的情况贺崇再清楚不过,方以撒的指纹和DNA信息都已经被删除,那家人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场面可能会有些混乱,但是不失为一个机会。
周媛对贺崇发来的信息有些摸不着头脑,贺崇怎么会突然要给别人找孩子,还找得这么着急。
过了一会儿,贺崇又说:“明天下午你联系一下那家的子女,愿不愿意用商业基因库,如果愿意,拿去商业基因库匹配,那边信息收集得更全面,找起来更容易。”
周媛说:“好的,我会尽快把结果向您汇报。”
贺崇说:“十天内给我答复,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要把情况汇报给我。”
所有人都不清楚贺崇在想什么,直到方以撒发现自己的信息录入错误,直到收到那个男人的孩子在多年前已经夭亡的消息。
贺崇私下去和那个男人的儿子见了一面,一个礼拜后,在方以撒重新录入了自己的基因信息后,传来了他的DNA匹配的消息。
那时候方以撒正打算去食堂吃午饭,接到这个消息后,他当即扔下了饭卡,向老师请了假,贺崇比方以撒提前收到了消息,车就停在门外,他也顾不上避嫌了,坐上车直奔户籍中心。
一路上,他坐立难安,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心。
“会出错吗?亲子鉴定会出错吗?万一不是岂不是误会闹大了?”
贺崇问他:“你觉得他不是你的父亲?”
方以撒猛地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能承受,但是我怕他受不了。”
贺崇说:“他第一眼就认出了你。”
方以撒有些苦恼;“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对,是直觉,还是那次见面并没有幻想中的父慈子孝的画面?
方以撒撑着头想了会儿,贺崇搂过他:“以前总是说要找父亲,现在找到了,怎么反而不敢认了?”
方以撒说:“大概是我想多了吧。”
预想中迫不及待的心情并没有来临,车停在了户籍中心前的停车场,方以撒一下车,就看到不远处几个人围着的那个男人。
他看起来比上次的情况好了些,只是腰背越发佝偻了。
这个男人才四十多岁,却已经苍老得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方以撒百感交集。
贺崇也下了车,看到方以撒站在原地不敢上去,说:“没有人能保证亲子鉴定百分之百没有错误,如果你担心,我可以让你们再做一次。”
“不,他就是我的爸爸。”
也许是男人花白的头发,也许是当初那句声嘶力竭的“他就是我的儿子”,刚才的疑问和喜悦在此刻通通烟消云散,这么多年来的辛酸苦辣通通涌上心头。
他们找了彼此那么多年啊。
方以撒慢慢的走过去,在那个男人的面前半跪了下来。
“爸,我是小宝。”
男人摸着他的头,浑浊的泪水滑了下来。
这是属于方以撒和他父亲相聚的时候,贺崇手插在口袋里,翩然转身,他是一个俊朗稳重的男人,即使心里有滔天巨浪,动作依然潇洒。
没人知道,他右手的拳头,已经被捏出了血痕。
贺崇回到车上,拆了一包寿百年,抽出一支叼进嘴里。
“借个火。”
方以撒不爱烟味,贺崇已经戒了一段时间的烟,就连打火机也都一并扔掉了,司机掏出打火机,替贺崇点燃了烟。贺崇靠在椅背上,一边抽烟一边观察着不远处的动静。
一包寿百年去了大半,贺崇的电话响了。
他叼着烟接了:“以撒?”
方以撒说:“我爸让我晚上一起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贺崇说:“你去吃吧,明天还要上课,吃完我来接你。”
方以撒问:“你真的不去?”
贺崇吐了个烟圈:“以撒,我不方便去。”
“哦……”
方以撒也知道叫上贺崇似乎不太方便,可是让他一个人去,总觉得又有些不自在。
“我明天还要考试,争取早一点吃完。”
贺崇说:“慢慢来,不急。”
贺崇的语气淡淡的,一丁点感情也听不出来,方以撒敏感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贺崇?”
“我在。”
“你是不是……不舒服?”
贺崇把烟摁灭在烟盒上。
“没有,你去吃吧,吃完了给我打电话,我先回一趟公司。”
“嗯。”
方以撒刚认的父亲叫高文德,和妻子育有三个孩子,大儿子高成毅,二女儿高成兰,还有一个小儿子,在一岁多的时候走失了。在小儿子走失后,精神便有些失常了,他的妻子开了一家面馆,高文德状况好的时候就在店里帮忙,状况不好的时候,便把他关在家里,几年前妻子因为操劳去世,他的一对儿女便轮流地把他接到家里来照顾。
现在高文德住在他的儿子高成毅家里,晚上方以撒便去了他大哥家里吃饭,高成毅已经结婚了,妻子是一家医院的医生,家里还请了一个保姆照顾高文德,听说孩子找到了,高兴极了。
“诶,快让我们看看。”
方以撒刚进门就被围住了,亲朋好友纷纷夸道:“小宝长大了这么多!”
“真好看啊这孩子!”
“还在上学吗?”
“现在住哪里?”
方以撒第一次被这么多亲戚围住,有些不知所措,还是他哥哥把他救了出来。
身边的保姆有亲戚看到方以撒粗糙的手指和脸上淡淡的疤痕,猜到方以撒这些年过得不太好,不禁有些难过:“孩子,你这么多年来吃苦了,你爸妈哥哥姐姐也都吃苦了。”
方以撒想到从未见过的母亲,心里有些难过。
“我找了你们很久。”
高成毅不忍心看到方以撒难过,忙说道:“这不都找着了吗,过去的事情就让他们过去吧,都别想了,我们去看看爸吧。”
高文德回家后就一直躲在卧室里,他这两天状态很好,没有再犯病,高成毅很是放心,现在方以撒回了家,却躲在卧室迟迟不肯出来,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推开门来一看,两人才发现,高文德是在翻相册。
“小宝,你快过来。”
方以撒乖乖地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高文德翻开相册,指着一个小婴儿对他说:“你看你小时候多胖啊,现在一点肉都没有。”
照片上是个胖嘟嘟的娃娃,正趴在地上玩玩具,方以撒仔细瞧了瞧,莞尔道:“我小时候这么爱玩啊。”
“可爱完了,眼睛一盯着玩具,就挪不开了。”
高文德又翻了一页,这一页照片上的小男孩明显大了一些,照片的背景也多了些,方以撒看到一张郊外拍的照片,开心地指着说:“我记得这个!这附近有个水塘对吗?我看到水塘了”
高文德也很高兴:“对,反正不是水塘就是湖,小宝真是聪明,这都还记得。”
方以撒说:“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不过嬷嬷以前总是给我说,我小时候很喜欢去水塘边玩,水塘里还有鸭子,旁边还要桑树。“
高文德眯起眼:“好像是有鸭子,成毅,你记得吗?是不是有鸭子?”
高成毅连忙说:“您可能是记不清了,那个湖里有鸭子的,不过不太多见。”
高文德说:“哦哦,那肯定是有的,哎,我老了,记性不好,还是你们记性好。”
方以撒说:“您一点都不老。”
高文德高兴地搂住他:“小宝嘴可真甜。”
第一次被父亲拥抱的方以撒还有些不好意思:“爸,我可以拍下来吗。”
高文德把照片从相册里取出来:“别拍了,手机拍着效果不好,明天让你哥拿去多冲洗几张。”
“不是,我想给贺——董也看看。”
高文德有些懵:“贺董?哪个贺董?”
这个问题倒是把方以撒问住了,现在他刚找到家人,时间还未成熟,远远不是公布贺崇身份的时候,可是要如何向家人介绍贺崇的身份,又有些纠结。
高成毅在一边解围:“就是那个资助小宝的贺董。”
“哦,是他啊。”高文德比起大拇指,“有名的企业家,心肠也好,是大好人。”
方以撒连连点头:“对,人好,还很温柔,而且特别厉害,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大概是很多人都想变成的男人吧。”
他说起贺崇来就滔滔不绝,高成毅在一边咳了一声。
方以撒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太多,讷讷地闭上了嘴。
高成毅说:“快拍吧,以撒。”
方以撒拿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发给贺崇。
“你看,我小时候给嬷嬷说的水塘就在这里。”
方以撒把身后的湖圈出来:“听我大哥说,里面是有鸭子的,不过不经常看见,其实我仔细想了想,也许是我那时候分不清鸭子和天鹅,所以一律称作是鸭子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