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4)
这个家是一大一小两间平房,嬷嬷年纪大了,睡眠质量不太好,便睡在里面那间,外面这间搁着一张桌子,一个旧五斗柜,柜子旁放了一张单人床,就算是以撒的卧室了,平时以撒不在家,家里有邻居串门,多半还用来做待客的地方。
嬷嬷留了灯,热水也已经烧好,放在床边的位置,桌上的食物罩下还搁着两块发糕。平日里他如果在这个时候回家,多半是因为修车行里临时叫他去干活,他每天早出晚归,这些热水和食物,大概是他和唯一的亲人,最直接简单的交流了。
方以撒走到桌边坐下打开纸袋,那一瞬间,他惊喜地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一本杂志。
难道是老板送的?
方以撒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把杂志和练习册都拿出来,一张白色的卡片从书页里滑出掉在里地上。方以撒捡了起来,拿到灯下仔细一瞧,却发现这是一张名片,纸片正面是贺崇的名字和电话,反面是贺崇遒劲有力的字——
“有不会的英文题,记得打电话问我。”
“??”
方以撒又把名片翻过来,名片的正面只有两行字,一行是名字,另一行是电话。他并不知道这张名片其实只在贺崇的私人社交圈里流传,他甚至没有留心那串电话电话号码,只是把贺崇两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心里被这两个字塞满。
这张名片被方以撒珍视地塞进了圣经里,没有再拿出来看第二次。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上学,要学手艺,要工作,还要准备搬家,他想贺崇应该也是很忙的,英文对他而言是很吃力,可是这并不代表他要去麻烦别人。
所以那晚贺崇并没有接到方以撒的电话,甚至第二天,第三天,直到一礼拜后也没有。贺崇打算找个空闲时间再去看一看,可以的话,他想也许可以为方以撒提供一点帮助。他的公司一直有慈善项目,可以随时为方以撒提供住房以及助学金。
只是以他个人的名义,方以撒肯定不会接受,贺崇便派秘书周媛去了一趟职校,周媛一头雾水地回来:“贺董,您确定是这家职校?这家职校的夜校班,并没有方以撒这个学生,而且夜校都是大专,您又说他是念中专,这对不上啊。”
贺崇说:“你把名单拿给我看看。”
周媛早有准备,把夜校的名单拿给贺崇看了,她又把这家职校在学习中专英语的中专生名单也拷贝了一份,贺崇也都看了,果然没有方以撒的名字。
周媛看到贺崇的眉头越锁越紧,一句不好的猜测快要脱口而出——
他是不是在骗您?
给贺崇当了好几年的秘书,她什么狗血剧情没见过,妄想攀龙附凤的人实在太多,这个揣测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看到贺崇的表情,周媛就知道了,这句话她不能说。
贺崇对这个男孩太上心了,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表情更像是隐忧。
“我再去打听一下。”周媛说,“有情况尽快向您汇报。”
贺崇把那份名单递给秘书,让她塞进碎纸机里:“不用了,安排一下车,下午我有事出去一趟。”
贺崇推掉下午的来访,带着司机去了那家修车店,方以撒不像是会骗人的人,他扑朔迷离的学历,肯定是在隐藏着什么。
这应该是方以撒的私事,贺崇没必要,更没责任去管,可是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就和此刻那股驱动着他去见方以撒的冲动一样。
幸运的是,方以撒此刻正在店里干活。
贺崇并不想打扰他工作,便让司机把车停在对面的路口,看他来回忙碌着,等他下班。
“嘿,你看,宾利诶。”早有眼尖的工人发现了这辆豪车,撞了撞工友的胳膊,“这车不错吧。”
“够你挣十辈子,当然不错。”
“看车牌,估计是哪个大老板的车吧。”
“大老板来我们这破地方干嘛?”
那工友啧啧道:“我们这幸福路,一没幸福二没路,但是找乐子的地方多啊,说不定大老板洋荤吃腻了,来我们这里啃点酱菜呢。”
一群人不怀好意地笑了,方以撒从旁边路过,有个胖子故意问他:“以撒啊,看你也不小了,开荤了吗?”
方以撒听多了,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他没时间也没心力参与这些工友的闲聊之中,便装作没听见,提着工具箱走了,胖子还在后面继续开玩笑:“哟,就走了,行,继续走,口罩戴着,别把自己将来的小女朋友也给吓走了。”
方以撒背对着他们伸出两只晃了晃,意思是自己听到了,然后顺手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
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在了贺崇的眼里。明明知道这多半是工友之间的玩笑,可是看到方以撒戴着口罩擦汗的样子,贺崇心里突然大为光火。
“把车开过去,说修车。”
这家小修车店开了快十年,第一次迎来了要修宾利的客人。
老板娘直接傻了眼,从店里慌慌张张跑出来时,头发还滴着水。
“您这车是什么了?”她也不管头发洗没洗完,随手用皮筋一扎,双手在大腿上搓了搓,对身边工人说,“把老李叫过来!快点!”
身边的工人围在一块窃窃私语,谁都不想错过这个看热闹的机会,便让方以撒去叫人,方以撒刚准备进店,身边一个高高的男孩拦住他:“我去吧,应该是找你的。”
“找我?”方以撒转头一看,贺崇按下车窗,朝他微微点头示意。
方以撒的心又开始砰砰跳。那时的他有些慌张,第一反应竟然是完了,我好像还有英语作业没写完。
Chapter 4&Chapter 5
司机下了车,指了指方以撒,对老板娘说:“不用这么麻烦,让那个小伙子来,上回胎压也是他看的。”
这豪华座驾顿时让方以撒感觉到自己穿了一身赔钱货,忙了一早上,身上又是灰又是油,蹭上真皮座椅,也不知道要赔多少钱。
“你先看看监视器。”
司机打开副驾的车门,贺崇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上车,不会让你赔钱的。”
方以撒硬着头皮上车,司机把门关上,和一边的工人像模像样的聊了起来,不时和车里的方以撒搭几句话。
“数据好像还算正常,上回加的是氮气吧?”
司机把耳朵凑到玻璃前,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方以撒又复述了一遍,贺崇说:“你可以把口罩摘下来,你这样说话没人听得清。”
方以撒有些犹豫。
“摘下来吧。”司机对老板娘说,“上回贺总和陈总过来,也是加压,回去后一直夸这小伙子细心手艺又好,您这是修车店又不是做礼仪的,在顾及什么呢?”
老板娘仔细一瞧贺崇,恍然大悟:“原来是您啊,哎,以撒,快把口罩摘了。”
方以撒把口罩扯下来,重重吸了口新鲜空气。
他侧身对着贺崇,微微撅起的嘴唇粉`嫩嫩的,让人看上去,就有一种想去亲吻的欲`望。
“谢谢。”方以撒把口罩塞进口袋里,回过头想说声谢谢,却发现贺崇一直看着自己的嘴唇。
他下意识摸了摸嘴边:“应该没葱花吧?”
贺崇笑了起来。
方以撒说:“贺先生您别笑了,我……那个,他还好吧?”
“他?”
方以撒不明白贺崇为什么会突然来找自己,仅有的对陈轩的了解让他猜测是不是陈轩让贺崇来向自己道谢。
“就是那晚喝醉的那位。”
“哦,是他啊,应该还好。”贺崇的嗓音带着笑意——
“以撒,我是来看你的。”
“我……”方以撒的脸有些微微发热,他执拗地偏过头去,小声说,“又不是我喝醉了。”
贺崇问:“以撒,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方以撒说:“因为习题都会做。”
“真的?”
方以撒不敢直视贺崇的眼睛:“真的。”
车里焦灼的气氛让方以撒有些不自在,他说:“贺先生,您的车没问题,我先下车了。”
周围的工人已经三三两两散去,晚饭时间到了,晚一分钟就意味着工作餐只剩下残羹冷炙,方以撒吃饭一向很积极。
“去吧。”
司机替方以撒打开车门,问他:“没问题吗?”
方以撒摇摇头。
老板娘在一边说:“没问题那就好。”
司机掏出钱包,抽出三张百元大钞塞给老板娘:“那多谢了。”
老板娘欢喜地接过,对方以撒说:“去吃饭吧。”
方以撒把散落的工具箱收拾了,刚准备进屋,又来了一个客人,说车窗不能升降,等会儿还要上高速,让老板娘赶紧看看。
其他工人都去吃饭了,老板娘只有叫住方以撒:“以撒,你过来看看。”
方以撒只好掉头走回来,客人下了车,看到方以撒的脸随口接了一句:“哟,这小伙子脸可真凶。”
贺崇的车并没走,车窗还开着,这句话自然落到他的耳朵里。司机察言观色,看出贺崇心里不快,说:“我下车去看看。”
不料方以撒却对这调侃毫不在意,他从工具箱里拿出小刷子,刷去车窗轨道的灰尘:“您多来几次就会发现其实我很温柔了。”
客人哈哈大笑。
看见方以撒游刃有余的处理了,司机搭在车把上的手又收了回去:“贺总,我们要走吗?”
贺崇说:“不急,等以撒进屋后再走。”
贺崇不走,老板娘也不敢去吃饭,她是个人精,一来二去,大概猜出贺崇来的目的,却又琢磨不出贺崇为什么和方以撒有了交集。
直到两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门口。
“以撒,我——爸??”
贺琛是踩着饭点来的,今天下午是社团活动,社团教室离这里近,他就打算过来找以撒和另外一个朋友吃晚饭。谁知道在刚一下车,却看到一辆熟悉的轿车停在修车店门前。
“贺琛?”
方以撒从车窗前抬起头来,正疑惑为什么贺琛会冲他叫一声爸,就看见宾利车的车门打开,贺崇下了车,向贺琛走去。
贺琛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惊讶,到明显的疑惑,贺崇会来这里修车?
“社团活动结束了?”
还未等贺琛发声,贺崇便先开了口,他就和平时一样,甚至连语气和表情,都没有一丝异样,看样子,也并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问题已经到了喉咙口,贺琛又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