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44)
方以撒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朝老板娘鞠了一躬,老板娘连忙站起来扶住他:“行这么大礼做什么,都是——”
她本想说都是贺崇的功劳,话一到嘴边,又断然醒悟这话不能说,忙说:“都是顺手,没花什么力气的。”
方以撒说:“您又在开玩笑了。”
“我可没开玩笑——”老板娘看了一眼方以撒,总觉得这孩子纯真陈恳的眼神,让自己有点心虚,就怕自己不注意,又说漏了嘴,忙冲里面叫到:“小乔啊,出来一下。”
“乔哥在?”
“在后面理货。”老板娘说,“你们哥俩好,我就不耽误你们了,多聊聊,好不容易来一趟的。”
她急匆匆了进了屋,过了会儿,乔石夷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方以撒,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今天放假?”
“还没开始上学。”
“哦。”
乔石夷说完,又打算回去,被方以撒叫住了:“乔哥。”
乔石夷回头:“什么事?”
他问什么事,倒是让方以撒有些为难了。
其实方以撒也没什么事想和乔石夷说,但是他不希望他们俩的关系,变得这么僵硬。
想来想去,方以撒只好问:“贺琛——”
“挺好的,能吃能睡能熬夜,打了鸡血地搞学习。”
“他不是才高二吗?”
乔石夷说:“他又和我们——”
他瞟了一眼方以撒,改口道:“和我不一样,什么竞赛,演讲,交流,什么都要花精力。”
“挺好的。”
方以撒也察觉到乔石夷不大想和他说话,讪讪回道。乔石夷捞起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说:“今天挺忙的,就不和你多说了,你要是想和贺琛出来吃饭聊天,等下次吧。”
方以撒连忙说:“好的,谢谢乔哥。”
乔石夷说:“那我先进去了,照顾好自己,万事小心。”
他伸出手,就和以前一样,在方以撒的脑袋上揉了一把,还没待方以撒反过来过便进了店。
方以撒拨了拨自己被揉乱的头发,有些开心,又没由来的有些难过。
他知道乔石夷对贺崇有极大的成见,也曾想过牵线让乔石夷和贺崇谈一谈,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些误会,贺崇并不是一个为了传宗接代去买女性子宫的人,贺琛和乔石夷看起来也没有一丁点像兄弟的地方。
可惜他是一个局外人,这件事情乔石夷也不愿意提及,每每只有作罢。
方以撒站起来,突然想起来自己留在户籍中心的DNA信息,趁着天色还早,便打算去一趟。
户籍中心离这里并不太远,方以撒在路边找了一辆单车,慢悠悠地骑了过去。
户籍中心一楼是办事大厅,下面有十余步阶梯,方以撒腿长,三步并作两步向上走,还没到大门口,就听到了里面喧闹的人声。
有人闹事吗?
方以撒停了下来,门口涌出来一群人,一男一女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焦心地劝着,一边的保安和工作人员也围在一旁,不住地和那个男人说话,那个男人却像被抽走了脊椎一般,瘫坐在地上,一边嚎哭一边推搡着扶住他的男女。
“我昨天还梦见小宝了,他说他想我和她妈,你们不要糊弄我,说他死了,我怎么可能梦见死人,他就是小宝,他长大了……你奶奶给我托梦,也说他长大了,成材了——”
“爸,我们回去再说,您不能耽误人家工作啊——”
身边的女人蹲下来,想搀住他,男人却推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扑向了身边一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小伙子,你给查查,小宝现在在哪里,你们有电脑,一查就查到了——”
他拽得很大力,差点让工作人员摔在了地上,他的儿子女儿连忙去扶那个工作人员,男人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又要去抓另一个工作人员,那个工作人员是个姑娘,被这男人吓得花容失色,方以撒在一边看情况不妙,连忙上前去,拦住那个男人:“大伯,您——”
那个男人扑过来,本想推开方以撒,抬头一看,推搡的手势顿时停了——
“小宝?!”
男人慌慌张张地抓住方以撒的肩膀,方以撒一头雾水,那个男人却突然拽着他,向自己的儿女走去。
“你们快来看,快看,小宝回来了——”
那个男人又哭又笑,拖着方以撒的手却丝毫不放松,方以撒满脸尴尬,想挣开又担心惊扰到眼前这个看起来精神不太稳定的男人,只有任那个男人拖着自己到处跑。
“诶,这位师傅,这是来办事的市民——”
“爸,您快松开,您认错人了——”
周围人都来劝,那个男人却罔若未闻,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方以撒。
“他就是我的儿子!”
方以撒找到空隙,本想趁机想挣开,听到这话鼻子突然一酸。
他也是在找自己的儿子吗?
就在方以撒发愣的瞬间,几个保安冲上来,架着男人的胳膊,把方以撒从男人在桎梏下救了出来。
男人的儿子不断向方以撒道歉:“不好意思啊,我爸他最近犯了病,看到一个人就说是我弟弟,不好意思,你有没有哪里受伤?需不需要去医院了?”
“我没事,不需要去医院。”
“诶,他脖子被抓伤了。”
有人眼尖看到了了方以撒脖子上的血痕,方以撒伸手一摸,果然一手铁锈味。
户籍中心的工作人员连忙走过来:“办公室里有急救包,你跟我去处理一下,等会儿上医院。”
男人的儿子刚过去劝了下父亲,听到要上医院,连忙跑过来问:“办公室在哪儿?”
工作人员说:“在二楼。“
“那小哥你先跟着她们去办公室,等我把我爸送上车,再来送你去医院。”
还未等方以撒说不用,那个男人又慌慌张张去劝自己的父亲了。
方以撒摸着脖子,视线随着男人的背影,追随到了门口的角落。
被高大的保安拦着,那个男人依然不住地朝方以撒这边挥手,声嘶力竭地叫着小宝。
工作人员走了几步,回头一看方以撒还没动,又走过来:“怎么啦?”
“那个大伯——”
“哎,隔段时间就要来这里闹腾一次。”工作人员说起来头疼。
方以撒问:“我听他叫我小宝。”
“小宝是他的小儿子。
“小宝是不见了吗?”
工作人员面露同情的神色:“是的,以前他带孩子出去玩,去买根烟的功夫,回来孩子就不见了。”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被拐走也就算了,据说那天他到处找,被他发现了人贩子的踪迹,结果对方的同伙开着车来了,他就眼睁睁看着孩子被人贩子抱上了车,后来他就精神不太对劲了。”
方以撒有些沉默,许久,他才说:“我也是被拐卖的。“
“诶,是吗?”
方以撒点头:“我前段时间在这里采集了基因和指纹。”
工作人员说:“那就好,只要入库了,希望就会多不少。这位先生也是前段时间过来采集了,听到我们说有很大的希望,就一直过来守着,看到一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就冲上去认孩子,谁的话都不听。”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上了楼,刚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正待推门,方以撒的手机突然响了。
方以撒掏出手机一看,是贺崇的电话。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接通了。
贺崇问:“等会儿有人约吗?”
方以撒说:“没有啊。”
贺崇笑道:“那我就约你了,今天我提前下班,我们去看电影。”
方以撒还没有从刚刚的突发状况中反应过来:“啊?”
贺崇问:“啊什么,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来接你。”
方以撒想起脖子上的伤口,突然有些为难:“我……我在户籍中心。”
“户籍中心?”
“嗯,我本来是想在上课前过来问问有没有什么新进展,结果遇上一点事情……”
方以撒的声音越来越小,没有告诉贺崇自己会来户籍中心,总让他感觉做错了什么。
贺崇似乎也有些紧张:“什么事?”
方以撒说:“我遇上一个儿子被拐的大伯,他把我认成他的儿子了,然后人有点多,脖子上被划了两道,这边有个姐姐带我去办公室处理伤口,等会儿上医院。”
贺崇说:“你在这等我,我马上过来。”
贺崇的公司离这里不远,方以撒处理完伤口,贺崇就到了,看到方以撒脖子上的伤口,心疼万分:“怎么回事?”
“不小心被人抓到了,没事的。”
贺崇说:“还说没事,这么长的两道伤口。”
方以撒脖子上的伤口差不多三厘米长,处理过后几乎看不见了,贺崇还是担心:“走吧,我先带你去医院打破伤风。”
他向工作人员道了谢,工作人员却说:”先生,要不要先等等,那边的家属说要带这位小哥上医院的。“
对于伤害方以撒的人,贺崇的语气明显不怎么好:“帮我转告一下不用了,他们上医院能等,我等不了。”
工作人员说:“要不您留个电话吧。”
贺崇想拒绝,方以撒却说:“行,我留一个,留我的电话。”
他在本子上写下电话号码后才离开,过了会儿,那个男人的儿子气喘吁吁地敲开门,看到方以撒不在里面,问到:”那个男学生呢?“
“他走了。”
工作人员拿过本子,撕下方以撒写下电话号码的那一页:“这是他的电话号码,有事您联系他吧。”
“不是,我有其他事找他。”他接过那张纸,抬头问道,“我刚听你同事说,他也在你们这里登记了?据说也是被拐卖的?”
工作人员没有直接承认:“如果您是觉得他有可能是您走失的弟弟,那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您,是不会存在这种情况的,您的父亲和他都入库了,如果匹配,这边是会发现的。”
“能不能让我们看看结果。”这个年轻人一脸愁容,“我爸那个情况您也看到了,我们有一丝希望都不会放弃的,这么多年来,我们花了不少钱,也花了不少精力,就是等着我弟弟回家——”
“这个真的不方便,如果要调取那位小哥的信息,也需要他本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