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41)
“谁说你能力差了?”
“很多人不说,但是我知道,他们就是这么想的,包括,包括我爸。”
“是吗。”
乔石夷从来没有猜到,贺琛身上有这么大的压力,他原本以为在贺家,有那么多的资源可以提供给贺琛,他能够生活得更幸福。
“我奶奶一直想要我爸结婚生子,我知道她们一直嫌弃我,觉得我没用,觉得我不像我爸,浪费了基因。我一直以为努力就能达到,可是没用的,我爸只要坐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以撒就是这样,他们很早就开始了……”
贺琛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也许是这段夭折的感情在心里留下的残念,也许是对贺崇隐瞒这件事的愤怒,也许是多年来在贺崇光环下的无力挣扎,他只想找个人聊聊,说说心里话,他希望能有人能懂他。
可是就自己这样毫无逻辑地唠叨,没人会听的吧。
贺琛闭上眼,眼眶酸涩胀痛,他也想忍住不哭,可是他发现自己就是个废物,连忍住不哭的本事都没有。
许久,一双结实的手臂搂住自己的肩膀,乔石夷幽幽叹了口气:“你才十七岁啊。”
贺琛小声抽泣:“没有人会当我只有十七岁,我是继承人,我也不会当自己只有十七岁。”
乔石夷说:“可是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弟弟啊。“
他松开手,拿过卷纸替贺琛擦去眼泪:“贺琛,我不管别人是怎么想怎么看你的,在我这里,你想哭就哭,想撒娇就撒娇,该发火就发火,甚至是想打架,我也可以陪你,他们都希望你当精英成为人中龙凤,但是我不这么想,你就是我的弟弟,我陪你,照顾你,不需要你任何的回报,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贺琛红着眼眶看着他:“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乔石夷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如果你觉得在贺家住得不开心,你可以来我这里住,在我这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贺琛问:“真的吗?今晚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乔石夷说:“当然可以。”
贺琛就在乔石夷家里住下了。
他没有带换洗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就在临近的小超市买了牙刷牙膏和内裤,明天虽然要回校,但贺琛就想在这里备一份生活用品。
乔石夷把床让给了贺琛,然后把妹妹床上的被褥收拾了,床板拆了,在客厅另外搭了一张床,两张床离得很近,躺下的时候,能听见对方呼吸的声音。
灯灭了。
乔石夷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贺琛轻轻说:“我想给我爸打个电话,他肯定很着急。”
“他知道你在我这里。”
“也是。”贺琛自嘲地笑,”你能找到我,也是他安排的吧。”
“他就算不说,我也会去找你。”
贺琛突然笑了。
“乔哥,你再这样对我,我会觉得你是喜欢上我了。”
乔石夷说:“我说过,我当你是亲弟弟。”
贺琛问:“你对你其他兄弟也这样吗?”
乔石夷说:“你们不一样。”
贺琛说:“有什么不一样呢?难道我们是远房亲戚?”
乔石夷捏紧拳头。
贺琛翻了个身:“远亲不如近邻,我们现在也算半个邻居了,谢谢你了,乔哥,真的很感谢你。”
“睡吧。”
“晚安。”
这一夜,贺崇和乔石夷一样,都没怎么睡着。
前半夜因为担心贺琛,一直没能入睡,熬到了半夜两点去阳台上抽烟时,又翻到了白天周媛发来的信息,于嬷嬷的那个情人倒是查到了,只不过会所老板那边搞了些小动作,进展不太顺利。
贺崇打算亲自去一趟。
本来时间定在了今天,碰巧又遇上董如兰捣乱,贺崇只有再等上两天。
这两天的日子让贺崇有些莫名的焦躁,等到出发的那天早上,原本有个会议需要出席,贺崇打算再推迟两天,结果收到了董如兰的电话,说想谈一谈。
他这位傲慢的母亲依然是颐指气使的语气,贺崇干脆说自己要出差,拒了董如兰的邀约。
原本要出席的会议,也一并因为董如兰而推掉了,由陈术代为出席。
路上贺崇收到了陈术哭惨的电话,说自己拿着一份工资,做着两个人的活,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哭完惨了又来探听八卦,问他亲自去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贺崇不愿意多说,几个嗯字打发掉了这位吃瓜群众。
“老贺,不怪我多嘴,我一直觉得,以撒身世这事,其实没必要这么复杂,他的养母不想让他知道,那你便截断所有获知的途径,大家谁也没办法知道。这对你而言并不难,幸福路那个混小子也没那么大能量,你这样揣着真相,又不告诉以撒,这不是让自己为难吗?”
“想过又怎么样。”贺崇说,“我倒要去看看是谁那么狠心丢了以撒。”
他挂断了电话。
陈术直叹气,这还是他认识的贺崇,他就是这样不服天不服地的个性,谁也办法束缚他。
他原本以为方以撒可以束缚他,现在看来,这个男人大概是要反骨到底了。
一上午的奔波后,车终于达到了于嬷嬷当年生活过的小城。
这座小城市地处两省交界,两省贫富差异极大,这座小城也因为房价工资的差异,变得越来越热闹,这里就是两省的缩影,路上是接连不迟的豪车,路边却是破败的老居民楼。
“老城区基础设施没有跟上来,新区离另一个省更近,很多人在外省上班,然后在新区买房子定居。”
贺崇是以考察的名义来的,接待的都是当地大员,对贺崇很客气。
“老城区很有发展空间。”贺崇说,“去看看吧。”
下午在老城区转了几圈,贺崇特意问了以撒被丢弃的那间教堂,提起这件教堂,那位接待面露难色:“这事儿很难开口,说起来,还算是咱们市的一个疮疤,一般我们都不在外面说,但是您是来考察的,这种事情我们也不方便隐瞒。”
”怎么说?“
”当年那条街很多过来做皮肉生意的,生了孩子没办法,只有扔在教堂里,运气好的就被领走了,或是送到了收容机构和孤儿院,大多数孩子,一个晚上都没熬过去。”
贺崇问:“那座教堂当年没有神职人员?这么多弃婴扔在这里都没人管?”
“当年神职人员有的,但是丢在门口也没办法,总不能天天派人守在门口,不让人家来丢孩子。”
贺崇问:“丢在那里的孩子都是那条街失足女的?没有别的地方的?或是普通人家的?”
“不仅是那条街的,外面做皮肉生意的也很多过来扔的,至于您说的普通人家的,我猜应该也是有的,但是那地方,丢过去的,大部分都是不想让孩子活下来的,一般人家都下不去这个手。”
贺崇叹了口气:“可怜这些孩子了。”
那位接待说:“不过这事儿后来重视起来了,那条街整改了好几次,巡逻的也多了起来,后来还专门雇了人在门口守着,抓到一个扔孩子的就扭送去派出所,也就没人扔了。”
贺崇问:“那就好。”
剩下的他没有细问,把这些消息发给了周媛,周媛花了些时间整合,第二天早上把两个地址发给了贺崇。
一个是于嬷嬷的情人,另一个则是当年守教堂的老太太。
于嬷嬷的情人周媛去会过面,这人就是个地痞无赖,张口就要钱,周媛被套路了一次,那人含含糊糊什么也不说,第二次去了,依然还是开口要钱。
后来周媛打听到,除了那张照片,那人对会所老板那边也是同样的套路,两边都吃,当真一个不要脸。
贺崇打算直接去找那个老太太。
那个老太太住在离教堂不远的地方,老伴儿已经过世了,自己孀居在一套两居室里,儿子媳妇带着一双子女在外地打工,这几天刚好回来看望母亲。
贺崇对这位老太太说,自己是替亲戚来找孩子的。
老太太看贺崇一身打扮不像是普通人,扶了扶眼镜:“您这找错地方了吧?”
贺崇说:“应该没错,当年那个孩子就是被扔在这里的。”
老太太说:“不可能的,我抓了好几个去丢孩子的,都是工作不那么清白的,你这亲戚的孩子,总不至于是那些女人生的吧?”
贺崇说;“这些家事比较复杂,孩子母亲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您看看这个。“
贺崇拿出手机,打开那张襁褓的照片:“这个襁褓就是孩子身上的,价格不便宜,孩子母亲应该拿了赡养费,或是有一定的经济实力,您有印象吗?”
老太太拿过手机,对着窗外的光仔细瞧了瞧:“男娃还是女娃?”
“男孩。”
“男娃的话,活下来的几率还是大点的,只要身体健康。“老太太眯着眼,“但是你就拿一块襁褓,我哪能记得那么清楚……”
她看了一会儿,把手机还给贺崇:“不记得了,应该是没见过。”
贺崇说:“这个孩子现在大概十八岁,算了下时间,大概就是您当年值班的时候扔的。”
老太太说:“我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在那里,总有些人见缝插针,哎,你在我这里问,还不如去问问当年卖这襁褓的,十八年前能买这种襁褓的,我们这里还真不多……”
贺崇刚想说自己已经查过,老太太的媳妇从旁边经过,突然插了一句嘴:“什么襁褓?”
贺崇说:“是包在孩子身上的襁褓。”
“诶,给我看看。”
贺崇把手机递给她,媳妇看到这襁褓,突然说:“妈,这不就是当年那个叫什么哥的,就是那个很有钱的,抱着孩子的男的,给孩子包的襁褓吗?”
贺崇有些急躁:“是什么哥?你认识?”
老太太的儿媳妇被贺崇吓了一跳:“诶,我,我以前在一家饭店打工,那个人总带孩子来吃饭,叫什么哥来着……”
贺崇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冲动,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一些;“麻烦想一想。”
老太太的儿媳妇今年四十多了,记忆力大不如前:“这人我真不记得叫什么了,那个人是从外地来的,带着一个孩子,很有钱的,但是估计在躲什么人,就偷偷猫在我们这里。他那时候在这条街上很有名,花钱如流水,一来就收了好几个狗腿子,那个孩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他亲生的,奇怪的是吃的用的都很好,孩子也很漂亮。那时候我还怀着老二,看那孩子吃穿都好,他来吃饭时,还想去讨个交情,看能不能捡点孩子用旧的东西,他还开玩笑说可以把孩子也一起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