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2)
他在说谢谢。
贺崇冲他微微颔首,告诉他,我听到了。
陈术也看到方以撒那个笑容,他愣了一下,满脑子竟然都是难怪贺琛会脸红了。
“可惜了可惜了。”
上了车后,陈术对方以撒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贺琛也太容易脸红了”,到“这男孩要是脸上没这条疤,该会有多漂亮。”
“看性格也不像是会打架斗殴的人,脸上怎么会有这么长一条疤。”男人都是视觉动物,这种有了瑕疵的美玉,自然博得陈术更多的同情和惋惜,“不过也没关系,现在整容手术这么发达,这疤肯定能去掉。”
“也许是家暴,这种情况更复杂一点,哎,被家暴的孩子一般心理状态都不太好,作为朋友,需要担待更多。”
贺琛是陈术看着长大的,叫了一声叔叔后,这侄儿算是认下了。他唠唠叨叨好一会儿,却发现身边的贺崇盯着窗外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情。
陈术当然不知道贺崇在想什么。
他在想,方以撒,以撒,果然是一个喜欢笑的美人。
他还在想,他将来的爱人,可以不漂亮,但是笑起来也要这么灵动。
Chapter 2
见到贺琛后,贺崇并没有提起刚刚偶遇的方以撒,他并不介意方以撒的朋友圈子里出现棚户区的男孩子,尤其是这位爱笑的小朋友。
“爸,你怎么来了?”
四张桌子拼凑的会议桌,几台电脑,一个文件柜,一台饮水机,十几平方米的屋子倒有些创业初期的雏形了,陈术开玩笑说:“后生可畏啊,大侄子。”
贺琛把手边凌乱的文件收拾好:“诶,还是有点乱。”
这话听起来就少了些底气,尤其是在贺崇面前,贺琛就像是一只即将成年的幼狮,憧憬着父亲的雄姿,又喟叹着自己的渺小。
贺崇倒是不介意:“刚好下午路过这边,听到陈术说你社团的活动教室在这边,就顺便过来看看,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贺崇和他的小伙伴们连连摇头:“没有的。”
贺崇笑道:“那就好。哦,对了,给你们带了奶茶。”
陈术说:“还有可颂和纸杯蛋糕。”
少年们开始欢呼。
到底是孩子,甜品和奶茶轻易地拉近了贺崇和他们的距离,贺崇看到他们新的调研方案,意外地发现了方以撒的名字。
贺崇心里一动,问道:“这位方以撒也是你们的社团的吗?”
一个男孩说:“这是住在幸福路的一个朋友,帮了我们挺大的忙,这次还是要麻烦他帮我们做调研。其实我们已经做过一轮调研了,但是效果挺不好的,这里很多人挺不理解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个公益活动,总觉得我们是吃多了闲着。”
另一个男孩也叹气:“我妈说我还不如去参加科幻社,大社团的指导老师经验都很丰富,很多师兄师姐们都在杂志上发表了小说,对学分和申请学校都有挺大的好处的。”
他们看到贺崇一直不说话,便问;“您觉得呢?”
贺崇说:“如果放在几个月前,我也不会建议你们做这个公益活动。”
“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贺崇说:“作为家长,我不希望你们在这个年纪,见识太多的负面情绪,也不希望你们的出现,给这里的同龄人带来一些负面情绪,你们都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不过既然启动了,就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少年们都笑得有些勉强,干劲和努力的背后,这个公益项目带来的冲击,足以颠覆他们以往的认知。
在滨湖这个南方大都市里,竟然还存在着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它名为幸福,然而乱搭的石棉瓦和破旧的塑料棚却让老天爷连一丝阳光都不愿意施舍,这里有妓女,有赌徒,有小偷,有贫穷,有病痛,有周而复始的生离死别和年复一年的浑浑噩噩,唯独没有幸福。
明明是同龄人,有的人读着六十万一年的名校,有的人连明天的家用都在发愁。
“幸好有以撒。”
也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贺琛接着说:“对,我们花了这么多精力,也麻烦了以撒这么久,大家的心血不能白费。”
“对,能帮一个是一个。”
“一定会成功的!”
陈术脸上笑着,心里却叹了口气。
贺崇——还是太残忍了点,他如果真心不想让贺琛接触这些,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贺琛圆满修完社团学分,又不会牵扯到这些麻烦事中来,可是贺崇看起来却是鼓励贺琛这么做,陈术想,这多半还是因为贺琛太过优柔寡断了些,贺崇想锻炼他。
虎父无犬子,贺崇亲自教出来的儿子肯定不会差,可陈术还是有些可惜贺崇的优良基因无人可以继承。
趁贺琛收拾书包,陈术偷偷给贺崇说:“想好什么时候给贺琛找个后妈了吗?我那远房外甥可是天天求神拜佛,希望早点和你结婚。”
贺崇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明天辞职滚去旁边报社上班。”
陈术拍了拍他的肩:“嘿,我还不是想亲上加亲,咱俩二十多年的老友,又结个亲家,今年过年你还可以多拿一个来自老娘舅的红包,多划算不是?”
贺崇懒得理他,掉头就走。
陈术知道玩笑不能开过火,憋住笑跟了上去,果然一上车又收到了远房外甥的微信,这位富二代在微信里抱怨了一通贺崇的不近人情,最后附上一句,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陈术觉得这八卦能笑到明年。
他那远房外甥陈轩别的不行,缠人的功夫一流,可惜遇上贺崇,百般功夫成了空。
贺崇本来把这事给处理好了,可这几天陈轩不知道又受了什么刺激,天天骚扰陈术,后来发现被自己舅舅也无视之后,一怒之下,跑去买醉。
电话拨到了贺崇的手机上,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这通电话并非陈轩本人打来的,而是他在路上抓来的一个路人,根据这位路人所说,这绝对是一场飞来艳祸,自己半小时前下了课回家写作业,被一位帅哥拦下,折腾到了现在。
“贺先生,请您一定要来。”电话里,这位路人的声音透着无奈,“他喝醉了,把我当成了你,抱着我一直不放手。”
贺崇说:“抱歉,可以告诉一下你的地址吗?”
“我在楼西区春苗路的第一个路口,那里有一家书店,我现在就在书店大门前。”路人一边和贺崇通话,一边还应付着那边的帅哥。
“别亲我,你再亲我我就打你了!”
“他马上就会来,真的,你相信我。”
“真的别亲我了!!!!!!我要生气了!!!!”
路人有些崩溃:“贺先生,求您快过来,我撑不住了……”
贺崇本打算让自己的司机去接陈轩,一听这折腾劲儿,知道没自己出马,这事情是解决不了了。他又一次对路人表示了歉意,并告诉他自己二十分钟内一定会到。
“好好好,我一定等您。”
贺崇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说你刚下课,是高中生吗?”
路人说:“我念的是夜校,没事儿的,您快点过来,我等您。”
贺崇立马打电话叫司机过来送自己去春苗路。春苗路后面一片是酒吧街,再过去则是一条街的网吧和夜市,也就路口这块儿清净点,开了几家书店,不过九点多,也早就关门了。
车停在了路口,贺崇一下车就看到了要找的人,这也不能完全归功于他视力好——在不远处的一片灯红酒绿中,这两人的行为怎么看怎么觉得异常。
那位路人看起来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坐在台阶上,脚边搁着一个黑色的背包,正借着手机的光亮写作业,他身后粘着一块大号牛皮糖,抱着他嚎哭:“贺崇,你不爱我了吗。”
男孩一边写做作业一边哄道:“爱,爱你。”
牛皮糖继续哭:“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男孩手中的笔一刻也不停:“因为有种爱叫做放手啊。”
牛皮糖蹭了蹭他,嘴巴又凑到他的脸边:“真的吗?”
男孩连忙用笔挡住他的唇:“成就用英语怎么说?”
牛皮糖有点懵:“achievement?”
男孩收回笔,刷刷在作业本上写了,然后满意地合上的笔帽,笑了起来:“真的,歌里都是这么唱的。”
贺崇这时又走近了些,男孩刚好抬起头,漂亮的眉眼被路灯昏黄的灯光晕染,竟然让人心里生出些温暖的感觉。
如果没有那条伤疤就好了。
在看清那个男孩的脸时,贺崇心里竟然冒出和陈术一样的想法。
“啊,是你!”
看到贺崇的那一瞬间,方以撒立刻认出了他,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手伸到口袋里去掏东西,贺崇上前制止了他,将黏在他身上的人扶了起来。
“陈轩?”
贺崇叫了他一声,陈轩抬起头,眼神迷离地看了贺崇一样,眉头一皱:“贺崇?”
过了会儿,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方以撒,冲着方以撒也叫了声贺崇。
方以撒把作业册卷成一卷夹在腋下,捡起地上的背包拍了拍灰:“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贺先生。”
陈轩半倚在贺崇怀里,嘴里嘀咕着:“你是贺崇,我没认错。”
“我真的不是贺先生。”方以撒把手机递给贺崇,“这是他的手机,我借用了一会儿写作业。”
方以撒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来想带他去快餐店的,但是我没带钱,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只有打电话给您了。”
“麻烦你了。”贺崇接过手机塞进陈轩的口袋里,陈轩身上一股刺鼻的酒气,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胡话。贺崇无奈,脱下西装打算给陈轩披上:“你到底喝了多少?”
“贺崇,我真的很喜欢你。”
陈轩挣扎着站直身体,转身抱住想抱住贺崇的脖子,可惜腿脚软着使不上力气,差点摔倒在地上,方以撒眼疾手快,丢了手上的包扶住了他,他腋下夹着的作业册“啪”的一声,也掉在了地上。
“小心!”
就在方以撒扶住陈轩的那一刹那,陈轩脸色一白,捂住胸口低下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方以撒的脸也白了:“大哥,我的作业册啊!!!!!!”
也就是这么凑巧,陈小少爷吐都得挑个与众不同的地方,方以撒一晚上的努力,全便宜了酒精。
若不是方以撒扶着陈轩,贺崇毫不怀疑他会去捡,这年头还有这么爱学习的小孩儿,贺崇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