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25)
可是他看起来却没有丁点享受的感觉,他像一只顺从的小羊,全心地依赖着贺崇,爱着贺崇,即使他从心底抗拒着此刻贺崇的行为。
贺崇的欲火瞬间被浇灭了,留下的是满心的心疼。
“以撒,对不起。”
贺崇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用额头抵住方以撒的额头,食指划过方以撒的眼角,擦去他的泪水:“对不起,以撒,别哭了,好不好?我不做了,不哭了。”
方以撒松开了手。
他连呼吸都来不及,张开双手支起上半身,搂住贺崇的脖子。
“我不想和你分手,也不会和你分手。”
方以撒哽咽着说:“我想说服嬷嬷,这很难,她想出院,她不想治病……“
哽咽变成了抽泣声,这段时间来的委屈,担心,痛苦,通通在贺崇怀里释放了出来,方以撒第一次哭得如此酣畅,经过了那么多事,做过那么多决定,几乎所有人都忘了他其实才十八岁,他内心里也想有一棵大树,能为他遮风避雨。
“别哭,乖,不哭了以撒。”
贺崇抱着方以撒,柔声哄着他,等他慢慢哭完,然后替他穿好了衣服,擦好了脸。
“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包括于嬷嬷的事情。”
方以撒平静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说道:“有街坊看到了我和你在一起,然后在外面说闲话,刚好被嬷嬷听到了,嬷嬷就和那些人起了冲突,伤了腿。嬷嬷一直很护着我,以前那些人说我丑,她也都会去吵去闹。但是这一次,嬷嬷特别激动,我猜是因为她也察觉到我和你在一起了。“
贺崇问;“你嬷嬷是不是对我有些偏见?”
方以撒摇摇头:“不是,是……我以前遇上一些事情。”
这件事他羞于启齿,但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说;”小时候我被人盯上了,那个人一直用各种方法,逼着我去会所上班,就是,就是那种有钱人爱去的会所。“
他偷偷瞟了一眼贺崇,看到贺崇皱眉,有些犹豫要不要说下去,贺崇却接过他的话,问:“他们想把你弄去高级会所当童妓?”
方以撒迟疑片刻,点点头,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来,贺崇突然一拳狠狠砸在了方向盘上,这一拳力气之大,让整个车身都在晃动,车子发出尖锐的喇叭声,方以撒头皮一炸。
“谁?”
方以撒小声说:“我只记得他姓吴,那些人叫他吴老六,其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后来和嬷嬷逃走了,他没得逞,反倒是自己瘸了一条腿,总之,那次之后,嬷嬷就特别敏感,她总觉得很多人对我不安好心,但是我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没人会再来找我的麻烦了。”
说起脸上的伤疤,方以撒有些黯然:“所以她应该也是误会你了,觉得你和那些会所的男人一样,把我当玩物,觉得,觉得你用钱,在我身上换些什么。”
“所以,你脸上的疤,是嬷嬷给你划的?”
“不是。”方以撒抬起头,右手在自己脸上划了一下,“是我自己划的,和嬷嬷没关系。”
Chapter 30
即使隐约有这个猜测,当从方以撒嘴里听到这个事实时,贺崇还是无比震惊。
“你自己划的?那时候你才多大?”
察觉到贺崇一直盯着自己的脸,方以撒微微撇过脸去,让阴影遮住了脸上的伤疤:”十三岁吧,记不太清了,是用嬷嬷的发夹划的。”
他就像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如果不是贺崇的出现,这条伤疤大概就和他的手上身上的伤疤一般,被他在奔波的生活中遗忘了,他已经习惯了别人侧目的眼神。
“以撒。”
贺崇抬起手,方以撒下意识向后一退,贺崇的手尴尬地停在了空中,随即方以撒察觉到了贺崇的意图,他犹豫了一会儿,头轻轻向前挪了挪,让贺崇的手指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条伤疤不太深,并不是利器所致,却也看出了当时年幼的方以撒的决心——那么小的他,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下了多大的狠心,才会在自己脸上留下这样一条丑陋的疤痕?
“嗯?”
方以撒看向贺崇,他总感觉贺崇想说什么,可是到了最后,贺崇却一句话都没说,他的指肚流连在方以撒的脸上,悉心地拂过这条疤痕。
贺崇靠了过来,嘴唇在方以撒的伤疤上落下亲亲一吻,然后又吻了吻他的额头。
“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方以撒在这句话里听到了鼻音,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贺崇这样的男人,这种失态怎么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可是额头上的吻又告诉他,他没有听错,贺崇是真的失态了,贺崇紧紧抱住方以撒,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他的额头,将他几乎是包裹在了怀抱里。
男人宽厚的肩膀和有力的双臂下蓄满了雄性的力量,他有足够的能力能够保护他,疼爱他。
“都交给我,以撒。”
*
贺崇开始频繁地去医院,既然已经被于嬷嬷察觉,他干脆把于嬷嬷的事情都接了手,安排医生,转病房,安排人来给于嬷嬷做思想工作……陈术休完带薪假期回来,又被安排回公司坐镇,他一整天在公司里都没看到贺崇的影子,周媛把贺崇的工作全堆在了他的桌上,让他有些炸毛。
“唐明皇就这样撂挑子不做了?还要不要江山了?”
周媛根本没心情开笑:“以撒那边情况不太好,贺董走不开。”
陈术问:“老太太又不吃药了?”
周媛摇头:“是病情恶化了。”
于嬷嬷的心绞痛越发频繁,排尿也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在闹着要出院的两天后,因为病痛的折磨,不得不重新按照医生的安排进行治疗,可是她依然固执地不转病房,方以撒来劝,她却根本不想听,方以撒担心打扰于嬷嬷,于嬷嬷又不让他走,方以撒只有搬了一个凳子,坐在离于嬷嬷病床不远的地方守着她。
于嬷嬷一刻不离地盯着他,就怕他又和贺崇见面,她却不知道,贺崇就在门外,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考虑到于嬷嬷的身体,贺崇从不正面和于嬷嬷见面,他听方以撒说过,于嬷嬷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精力也不太行,这样的老人,固执往往只是一时,贺崇打算等于嬷嬷的戒备心消除了,贺崇打算再去见于嬷嬷。
可是在门口呆了几天,贺崇却意外地发现这个老太太的脑子十分灵活,记忆力也是相当好,逻辑能力一流。
她甚至还对方以撒说:”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人在门口晃来晃去就是为了博得我的好感,没用!他们就是花言巧语在前,刀子在后。“
等于嬷嬷休息了,贺崇才有机会和方以撒聊聊。
他问方以撒:“你上次说于嬷嬷年纪大了,记性很差,还经常说一些前后矛盾的话,我怎么感觉老太太记忆力和逻辑能力都相当棒呢?“
方以撒也没心思注意这些,也不明白贺崇为什么要突然问这一句:“就是记忆力很差啊,我小时候的事情,她一直说得很含糊,一会儿说我爸爸是老师,一会儿说我爸爸是小学老师,以前说我们家门口有大水塘,后来又说我住在院子里。”
贺崇问:“这些都是你小时候被捡到的时候告诉于嬷嬷的?然后后来你经常发烧,这些事情都记不太清了,于嬷嬷又告诉你的?”
方以撒点头:“对,就是这样,于嬷嬷后来还和一个街坊说过我不是被拐卖,是被我的叔公扔了,然后我第二天问她,她反问我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甚至不记得自己昨天见过了那个街坊,这个记性我也是服了。”
“这样吗?”
听到方以撒的回答,贺崇心里的疑问更多了,事关方以撒的事情,于嬷嬷都能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她却连果篮里有几个香蕉,谁在什么时候吃了,都记得一清二楚。
贺崇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一向精明的老太太在方以撒的身世上这么糊涂?还是她是故意糊涂的——
比如,方以撒的身世,其实不是她所说的那样?
Chapter 31
这些贺崇都没在方以撒面前提过,也没有往深处想,最坏的可能是方以撒是被遗弃的,但这不是目前面临的最大的问题,贺崇更担心的是于嬷嬷的情况。
于嬷嬷的身体状况日益下降,她仍旧不肯转病房,医生劝过,方以撒劝过,陈术劝过,甚至连隔壁病床的病友也劝过,却被于嬷嬷一句“我要是死在那里了,今天就是我见以撒的最后一面”堵得无话可说。
比起各种药物器械,也许多看方以撒一眼,更能让于嬷嬷的伤痛减轻一些。
方以撒在于嬷嬷的病床边支了一张行军床,就在旁边休息,除了去洗澡上卫生间,其余时间寸步不离。
他连电话都不敢给贺崇打一个,也不敢发微信,于嬷嬷只要瞧见他有一个低头看手机的动作,就会开始骂贺崇,她骂贺崇骗子,老牛吃嫩草,方以撒被夹在中间,既不想让于嬷嬷骂贺崇,又不希望于嬷嬷受到刺激,最后只有让贺崇先回去,等于嬷嬷好一些了,两人再见面。
贺崇只有把时间一切为二,上班时间在公司,中午晚上给方以撒送饭,于嬷嬷不让以撒给他发信息,他便换小纸条,偶尔护工打打掩护,还能和方以撒见上一面,期间被陈术看到了,说他恋爱刺激得像是偷情。
贺崇只有苦笑。
于嬷嬷和他的母亲在某个程度上很相似,都是偏执到了一定程度,对这种偏执的年长女性,冷处理是最好的结果,可偏偏于嬷嬷又是一身病,贺崇请了一位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假装是另一位护工,每天借着陪于嬷嬷聊天为她做心理疏导,于嬷嬷却依然不为所动,她总是说,我的病我知道,与其在CUU里一个人等死,不如多看看以撒。
方以撒肉眼可见的瘦了,甚至连精神也有些恍惚,病房里压抑,他又不忍离开,每天只有趁着于嬷嬷睡着了,才有机会去外面透个气。
有时候是在走廊外,有时候是在花园里,有时五分钟,有时一个小时,也有隔壁床的家属来劝他,就让他随着于嬷嬷,好吃好喝的哄着,她说:“你估计是第一次照顾生病的老人,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往往分作两种,一种是一点小病痛就要在医院住上几天,另一种是福享够了,苦也吃够了,只想在最后一段时间多看看儿女,其余的,就随缘吧。”
方以撒却不想放弃,有一次,他问于嬷嬷:“您不是想看着我结婚生子吗?还有好几年呢,您一定要好好的,等您出院了,我们换一间大房子,一大家子人一起住。“
于嬷嬷躺在床上,侧头看着方以撒,目光里满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