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19)
“老婆子你疯了吗?”
“哎,等下——”
“做了就做了,还不让人说了?咱们街上又不是没人做这些。”
于嬷嬷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抓住一个大妈就往路边拽:“你说,你给我说清楚,不说清楚就给我去好好漱嘴!”
那个大妈拼命和于嬷嬷拉扯着,向另外一边挣扎:“又不是我说的,谁说的你去找谁!”
于嬷嬷已然没了理智,还是抓着那个大妈不放手,那个大妈比于嬷嬷胖不少,平时也没少干力气活,可是于嬷嬷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抓着不放手。
“你放手啊!”
“你给我说清楚!”
两人拉扯着在路边打成一团,周围人看到情况不妙纷纷来劝架,几个人抱住大妈的胳膊,几人把于嬷嬷向外拽,于嬷嬷一人不敌多人,手终于松开了,却没站直身体,向后一歪,摔在了地上。
“啊——”
一声痛呼声传来,周围人都愣住了,手齐齐松开,下意识向后面退了两步。
于嬷嬷躺在地上,一手捂着腿,一手捂住胸口,脸色惨白。
“快——救心——”
她痛得蜷成一团,,呼吸也越来越急,那些人都怕惹上了麻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喂,老婆子,你怎么了?”
幸好住在于嬷嬷身边的邻居路过,听到于嬷嬷的痛呼声跑了过来,看到周围人都愣在了原地,骂道:“都愣着干什么呢?赶紧送医院啊!”
这群人看到有个带头的,这才如梦初醒,有的人打电话,有人去去叫车,把于嬷嬷送到了医院。
*
方以撒刚上班不久,邻居就打来了电话,那时他正躺在一台车的底盘下工作,手机就放在一旁的工具箱上,不停地发出铃声。
他正聚精会神的拧螺丝钉,以为来电是骚扰电话,左手随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把电话按掉了接着干活,过了会儿,被挂断的电话又响起来,在工具箱上不断的震动着,他也没时间按掉了,便任手机不停的震动。
有工友在外面拍了一下车身:“接电话啊。”
“哦。”
方以撒把手上的螺丝钉拧好才放下工具,双手伸长扣住车身,灵活地钻了出来,他弯下腰拿起电话一看,竟然是邻居家阿姨的电话。
前两天方以撒才把电话号码留给邻居阿姨,于嬷嬷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他不方便,他便拜托阿姨有空关照下,邻居平时工作也很忙,不会平白无故的给他电话。
想到这里,方以撒连按在屏幕的手,都有些哆嗦了。
“……喂……”
“以撒,快来仁心医院!”
方以撒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出什么事了吗???
工友在一边玩手机,抬头一看方以撒握着手机,整个人都不停地哆嗦着,白了一眼:“羊癫疯呢?”
下一秒,方以撒却如疯了一般,向街对面跑过去。
“喂——就这么跑了???”
他还追了几步,方以撒却罔若未闻,朝大路边的出租车点跑去。
这是方以撒第二次坐出租车。
司机看到他一身油污,颇为嫌弃:“去哪儿?“
”去……去医院。“
”哪个医院?“
“仁心——仁心人民医院。”
司机伸手把空车的牌子扣下来;“等会儿路上有顺路的,我带个人啊。“
他正待发动,方以撒突然揪住他的手臂,司机抬头一看,被他脸上的疤吓了一跳。
这怕不是一个社会小青年!
“不载了,我要交接班。”
司机怕惹上麻烦,伸手想把空车的牌子打上去,却听方以撒低声说了一句:“求您了。”
他的声音很轻,漆黑的眼里满是伤痛,司机心软了一下:“手放下去,还开不开车了。”
方以撒缩回了手。
车里静了下来。
如果司机留心一下,会发现方以撒其实并没有安静下来。他的手紧紧捏着手机,大拇指不受控制的敲打着手机的侧边,这是心急的表现。
只是这细微的动作并没有打破宁静,反而将车里的气氛绷紧,直到电话声响起,才让紧张的气氛稍微松懈下来。
“以撒,你先回去,回去找于嬷嬷的身份证,还有钱,家里的钱都带上,有保险也带上,我在医院等你!”
方以撒焦急地问:“嬷嬷怎么样了?”
阿姨说:“在急救室,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腿骨折了,其余还没检查,总之身份证和钱,都记得带过来!”
方以撒只有让司机匆匆回到家,把五斗柜最下面一层打开,掏出里面的旧报纸,旧报纸里面包着一块手绢,手绢里面有两个金戒指和几本证件,这是嬷嬷放重要物品的地方,方以撒只看到她打开过,却从来没有自己看过,他把证件拿出来放进包里,想了想,把两个金戒指也放进包里,另外家里还有一万多块钱,也都一并带上了。
阿姨在医院门口等着他,一看到他,连忙说:“你可来了,先把证件给我。“
方以撒连忙把证件拿出来给阿姨,阿姨接过来一看:“以撒,这身份证,都过期好多年了,这——”
她把就诊卡塞给以撒:“先去急诊室,里面有两百块钱,肯定是不够的,你看情况再冲点。“
方以撒掏出口袋,拿出一叠零钱,打算还给阿姨:”谢谢您了,真的,真的很感激您。“
阿姨叹了口气:”以撒,这钱等会儿再说吧。“
方以撒点点头;“好。”
说完,他拿着就诊卡,背着包,急匆匆向急诊室跑去。
于嬷嬷的情况,远不是骨折这么简单,她有严重的心绞痛,肌酐和尿素氮超出正常值一大截,医生初步问了一下于嬷嬷的情况,看到方以撒陈旧脏污的工装,心里叹了口气。
“先办住院手续吧。”
方以撒紧紧捏住拳头。
住院部目前没有床位,于嬷嬷便现在急诊室先住下了,方以撒把两百块还给阿姨,阿姨把钱推了回去。
“以撒,留着吧。”
阿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冠心病,心衰,肾衰竭,骨折,哪一个对于嬷嬷来说,都是一个故不去的坎,不仅是身体,还有金钱。
“等会儿我回去问问社区,看看能不能帮于嬷嬷换个身份证,有什么医疗保险或是救助的政策,我也帮你打听一下。”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方以撒,这可是个孩子啊,她的孩子也就比方以撒小两岁,家里日子是难过了点,但是比起方以撒的生活,已经幸福得多。
“谢谢您。”
“那我先走了。”
“阿姨,您等等。”
方以撒打开书包,摸到那两个金戒指,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拿出手机:“您能不能帮忙问问,有没有人要手机。”
阿姨看了一眼,点点头:“好,我去问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方以撒摇摇头。
阿姨说:“那你好好陪陪嬷嬷吧。”
阿姨走了之后,方以撒低下头,目光落在了手机上。
他的手点开通讯录,手指落在了贺崇的名字上,视线渐渐模糊了。
Chapter 21
方以撒看着贺崇的名字,脑海里一片混乱。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是在想把这一切告诉贺崇,还是想即将面临的巨额医疗费,又或者是想拨通电话,听到贺崇的声音,让他在彻骨的绝望中汲取一丝安慰?
方以撒什么都做不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直到手机铃声突然响了,他还以为是邻居阿姨打来的电话,下意识就接了。
“以撒,还在上班吗?”
贺崇担心以撒昨晚没有好好休息,今天上班会太累,特意打电话过来问他需不需要休息,没想到却从这通电话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以撒?”
许久,电话那边才颤巍巍地回了一句:“我在。”
贺崇轻快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怎么了?”
“我……”
方以撒失言了。大脑太过混乱,他根本没办法掩饰自己的绝望,他拼命想让自己镇静,最后也只能挤出一句“我没事”。
这三个字让贺崇猜出来,必然有什么事情发生在方以撒身上了。
他没有接着追问,倒是语气放柔和了一些,说:“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
方以撒的呼吸变快了些,声音也变得干涩:“贺先生,我有些事情,等会儿再给你回电话。”
贺崇说:“好的。”
方以撒说:“那我先挂电话了。”
贺崇说;“等等,你吃了饭吗?”
方以撒说:“我等会儿吃。”
贺崇说:“没关系,你点开微信右边的加号,把位置发我,我让人把午餐送到修车店来。”
方以撒根本没有心思去思考贺崇这句话背后的意图,点点头,说:“嗯。”
他挂了电话,贺崇的微信很快就发了过来,手把手教他共享位置,方以撒被他哄着把位置共享了,发了之后才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刚想问怎么回事,又被护士叫了过去。
他只有急匆匆回道:“不用送午餐了,我有事出去了。”然后跟着护士去了病房。
护士让方以撒去买些纸巾盆子水瓶,看到方以撒经济拮据,悄声说:“医院里稍微会贵一点点,你出了门诊大楼,向右走一百米,有个居民区,里面有小商铺,会便宜一些。”
方以撒说:“好,我马上去买。”
护士又说:“别买太多了,如果不需要住院,就会浪费了。”
方以撒愣了一下。
护士有些不忍心,但是于嬷嬷的情况,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回家调养,她一身都是病,不论是医疗费还是身体,都是巨大的负担。
方以撒的眼里泛起泪花。
护士叹了口气,掏出纸巾递给他:“你家里就你和奶奶一个人?”
方以撒轻声说:“她不是我奶奶。”
护士惊讶地看着他。
方以撒的声音更轻了,语气却更加笃定了:”她是我的妈妈。”
护士更惊讶了,她看向眼前的男孩,企图从他的身上,搜寻一点和那位老太太相似的地方。
“那你爸爸呢?”
“她就是我的妈妈。”
没有户口,没有监护人的证明,一老一小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能证明他们母子关系的,只有方以撒的这句话。可就是这一句话,却抵过了所有的白纸黑字红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