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都好好好(6)
说完这些,他便不看我了,面对电脑打入一些什么,一面说:“我另外开一点药给你,真的还是不能睡就吃一颗,吃了以后,头脑和身体会放松下来,情绪也会比较平静,只要躺下来,慢慢就会睡着。”
我道:“那要是吃了,还是不能睡呢?”
檀谊沉看来,只道:“先拿两个礼拜的份量,这中间你安排自己休假,试试看好不好睡,真的还是困难,到时再回来。”
这一番话简直无懈可击,又他是这样正正经经的,我感到再说下去,就是无理取闹了。这样的事,我并不会做。
我只好点点头了。他看着我,突然道:“这个药只是很微量的镇静药,但是也不要随意放置,以免不知道的人误吃了。”
我微笑道:“这是当然,不过别的人看见,怎么就要拿去吃了,药怎么可以乱吃的。”
檀谊沉先不说话,又看着我一下,他掉开脸:“嗯,那先这样吧,你到外面稍等。”
我无比遗憾,可也不能不起身出去。
我一出去,就看见外头已经有病人等着。眼看我出来,那病人连忙起身进去。门在背后关上,我停了停,回头看一眼,也还是往外走了。
在外间等了一等,柜台那位女孩子喊了我的名字,把一小袋药给我,又叮嘱我怎么吃。我全部安静地听完了,便看看她。
她仿佛有点脸红起来:“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的。”
我便道:“请问檀医师几点钟下班?”
她顿了顿似的,那神气隐隐变得微妙:“五点半。”又微笑起来:“还有两个钟头,不过今天檀医师病人比较多,大概会拖班,你有的等的,哦对了,看完诊就需要离开,可能不方便让你在这边待着。”
我一笑,与她道谢,就出去了。我看看时间,确实还早,又是临时起意,也不知道后面能不能顺利。檀谊沉与我所有打过交道的人不一样,不只因为他和我的亲戚关系,一方面也是他真正好像油盐不进的人,虽然这样的人从前不是没有遇过,然而我感到无法在他面前说任何调弄的话。
想了半天,我还是等了,左右也无事。我在附近散步了一圈,看见花店,犹豫一下还是没有买花,也不知道檀谊沉会不会喜欢?他不像是以往那些容易哄的人。
不到五点半我就回到诊所门口,果然到时间檀谊沉没有出来,从外面看进去,也看不清剩下多少侯诊的病人,反正陆续地离开了好几个人。天色渐渐暗下来,挂住的云层涌动起来,不知道何时吹起的风带着一股子冰凉。
我站到门口的雨棚下,这时手机响起来,是讯息。我看了看,是李钊,他告诉我一个消息,他已经确定得到试镜的那角色,不过需要保密,因电影公司还没有正式发布。
李钊感到高兴,等不及与我分享。他打算请我吃饭,答谢我那天的接送。
我正要回复,突然天空猛地一亮,接着便落下一道惊雷。我手上一抖,心里突然有点忐忑不定。我抬头望,隐约有水滴了下来。我顿了顿,然而抹了抹脸,又看地上,也还是干燥。
背后的门突然有谁拉开来。我掉头,这次出来的真正是檀谊沉了。我暗自松口气,看看他,他这时脱下了那件白色长外衣,今天身上的西装也十分衬托他良好的体态。他当然看见我了,不过这边光线不好,那脸上神气有点模糊不清。
我收起手机,摆出笑:“下班了?”
檀谊沉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道:“我在等你。”
檀谊沉默了一下,道:“你有什么事?”
我朝他靠近一点:“是这样的,我有话想对你说——”
这时天空又煞白起来,紧接着一声巨响!我顿时停了声音。我看看天空,当然还是黑的,可是那大块黑沉沉的仿佛撑不住,一坠,整个坠到我身上,好像要将我网住了。我突然感到一股束缚,有种紧张。
听见一个声音说:“你想说什么?”
我朝说话的人看过去,这人有一双好像此刻暗夜似的眼睛,可又如春山寒潭,凉飕飕,静幽幽的。我定定神,然而想说的话突然组织不好:“我想说,其实,唔,我不是真的睡不着,我只是想见你一面,我觉得,我们也算是有缘,可以好好认识一下,不知道你有没有空,等等一起吃饭……”
周围又响起轰隆的雷声,接连不停,我整个一顿,不觉停下说话。檀谊沉也并没有开口,似乎还是看着我。雨下下来了,哗啦哗啦的,声势浩大。我望着,脑中好像空荡荡的。突然我注意到檀谊沉转身进去诊所里。我怔了怔。
不到一下子,檀谊沉又出来了,他手上多了一把黑色的伞。他朝我看来:“你开车过来的?”
我呆了呆,没有回答。他似乎也毫无不耐烦,听见他又问:“停的远吗?”
这口气淡淡的,然而仿佛有点温柔。我怔怔地说:“不远,就在外面的路上。”
檀谊沉点头,就把伞撑开。他朝前走了一步,站到了雨下又回头:“走吧。”
我一愣,檀谊沉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我。外头一样雷声隆隆,我心头仿佛揪起来,却跳得非常快,驱动我迈出脚步,他手上的伞便微微倾过来,替我挡住了雨水。
我迟疑地道:“你答应和我一块吃饭?”
他只道:“走吧。”
简直意外,本来以为他一定不答应,我连忙与他一齐走在这大雨里。沿途还有几声闷雷,我脚下有点迟疑,他便稍慢下,又说:“靠近一些。”
其实这把伞并不大,两个成年男子即使挨在一块,也免不了半边湿透了,我不以为意,他反而把伞更向我这里一偏。我注意到,一时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可不过意了,就往他靠近点。与他贴着臂膊,隔着衣服也好像可以感受到他体温,也是因为这样近了,能够闻见他衣服带着几丝的好像熏香的味道,可又几分清冷的水的气味。我感到有点恍惚。
已经走到外面的路上了。
檀谊沉掉过脸,问我:“车子停在哪里?”
我看了看,找到了:“在那里。”
檀谊沉便往那边走,他与我一块走到驾驶座。我开锁上车,一坐上去,车门就轻砰的一声,关上了。我愣住,连忙掉头,就看见他走开了,可是竟往前走了,看起来他并没有打算上车。我连忙打开门,一探身出去马上被雨水淋湿。
我躲回去,一面叫住他:“等等!”
檀谊沉撑着伞,掉过头:“走了。”便回身。
我呆了呆,坐在车上看着雨雾渐渐模糊了他的背影。已经不知道他走到哪个方向,马上开车追上去也已经来不及。可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陪着我走这一路,其实他直接拒绝我,把伞借我,甚至不用管我会不会淋湿,岂不更省事?
雨越来越大,不过已经不打雷了。水花泼进车子里,我赶紧关门,这才发动了,往外开出去。
二
雨整整下了两三天,我也有两三天没有睡好觉。倒是没有吃拿回来的药,我也不曾吃过这类的药,可不是不知道吃下去会什么情形,圈子里并不乏习性坏的人,总是闻见过。虽然从诊所拿的药绝对不是那一路子的,又微量,终究是药,吃多了也不好。本来我也根本不算真正失眠。
我也没有再到诊所去挂号,怕要惹得檀谊沉真正不高兴起来。仔细想,他作为专业医师,怎样看不出来有没有生病。我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亲近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十分执着与他友好。好在下了几天的雨,我并不爱在阴雨天出门,周围朋友向来都是知道的,谢安蕾作为我的秘书更加晓得,也不来催请我进公司,索性一连休息好几天。
这天,天气终于好了,我感到也不那样懒散,就回一趟我妈那边。
我妈看我回来,非常高兴,珠宝行的事暂时放下了。她近来似乎喜欢一部午间电视剧,就拉了我一块看。这部剧不是我公司制作的,她要特地看,也是真的很喜欢了。我看半天,还没有看出剧情的精彩,她指了画面上的一个演员。
她道:“这个新人很不错。”
我一看,原来是这阵子突然声势涨起来的许觅。
许觅已经不算新人,出道很早,当年被星探在大街相中拍广告,一鸣惊人。他不是我公司旗下的艺人,不过他刚刚崭露头角,公司里最大牌的经纪人何莉莉就看中他,积极地去谈了几次,什么条件都开出来了,他还是拒绝,与一家小公司签约,简直要怄死何莉莉。
后来许觅发展很不怎样,不晓得他有没有后悔了。不过他现在可算真正红了。
我妈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端详一会儿,许觅当然不丑,以年轻男孩子在娱乐圈的发展来说,长相清秀具有优势,可是记得他年纪超过二十岁了,用成年男人的条件看,太秀气。假如他是从前开始包装到现在,不一定有局限,然而终究空白几年。
我保守道:“长得不错。”
我妈道:“那不去把他签下来?”
我向我妈说当年详实。我妈摇头:“白白浪费了这几年。”便话锋一转:“不过我听见说他解约出来了,现在自己接工作,你再让人去试试?”
我妈竟这样积极推销?大概有点缘故了。想了想,我道:“这是可以,不过妈这样帮忙,不只因为喜欢这部戏吧?”
我妈笑瞇瞇的,就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她才道:“原来他妈妈是我以前拍戏交的姐妹,好几年没有消息,前几天她刚巧到珠宝行看东西,正好我也在,当场重逢了。只是她身边带着一个年轻人,就是这个许觅,聊天后才知道是她的儿子。”
我点点头:“我让何莉莉去问一问。”
我妈道:“不过我看这孩子比较有点脾气,不是肯低声下气的,要请何小姐费心一点。”
我一笑,知道我妈担心何莉莉忍不住说两句奚落的话,便道:“放心,何莉莉知道分寸的。”
我妈点头,继续看起电视剧了。倒是我陪着看了一会儿,还没有领略许觅的演技如何好,先对剧情感到无聊起来,以及昨天夜里也没有睡好,不知不觉倒在沙发上睡着了。等到醒来,天已经黑了一半,我妈也不在客厅。
我从沙发上坐起身,拿开盖在身上的毯子。
一个佣人走过来:“太太到珠宝行去一趟,不久就回来了。太太吩咐过,如果您醒来饿了,可以先开饭。”
我道:“我不饿,我等我妈回来。”
佣人便走开了。我便上楼去,到卧室去找到手机,来过好几通电话,也有不少邀约的讯息。我一一看过,一个电话也没有回复。我另外打电话给谢安蕾,刚刚吩咐完事情后,一个佣人就来请吃饭了。
我妈回来了,不过她不是一个人回来,我爸也一块回来了。
真正有阵子没有见到我爸,之前二妈身体微恙,他陪她到美国去休养了大半年,这之间回来两次,都是十分匆忙,公司的事虽然不用他烦恼了,然而一些大事还是需要他主持。只是我爸在,我妈向来没空理我,他们夫妇难得享受二人世界,我也不便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