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深浅(83)
他眼色微沉,“你无法自己判断?”
秦轩文问:“我可以自己判断吗?”
他不再应答。
秦轩文恭敬地说:“先生,我明白了。”
洛昙深环顾着四周。意识、感官一点一点聚拢,令人窒息的热浪铺洒在身上,他惊慌不已,捂着口鼻站起来,第一反应是冲出去。
但是门已经彻底烧起来了,根本无路可逃。
“救救我……”他眼里涌出泪水,火光在瞳仁里闪烁,耳边尽是木料被烧裂的声响。
“为什么啊?”他抹着眼泪,被火势节节逼退。死亡就像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将他包裹其中,任由他怎么挣扎,都毫无作用。
火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雾,他躬下身子,轻轻唤着单於蜚的名字。
千钧一发,两架消防直升机赶到,水与阻燃物从天而降,筒子楼在巨大的冲击下震颤,仿佛下一秒就将崩塌。
他跌跌撞撞向阳台跑去,那里的火没有熄灭,而消防车在不远处破开了一条通道。
他顾不得形象,嗓音嘶哑地喊叫着,被呛得接连咳嗽,满脸泪水。
又是一波水浇下,似乎有人在焦急地指挥——“先救人!”
火没有熄灭,筒子楼西侧已经开始坍塌。
他急切地往下看了看,此处是三楼,如果跳下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高压水柱冲了过来,他猛一避开,听见消防员正在喊:“工程车过来搭梯!三楼够得着!”
又有人喊:“不要跳!相信我们!”
他一转身,看见几乎要烧到后背的大火。
工程梯搭不了这么快,他心急如焚,如果不立即离开,火马上就会攀上他的身体。
他宁可摔死摔残,也不能忍受被火吞噬。
顶上直升机的声响越来越近,火舌乱窜,他不得不抬手遮挡。
一条绳子垂了下来,一位未穿消防制服的男子向他伸出手,大喊道:“来!”
他来不及思索,奋力站上窗台,向那人扑去时紧紧闭上了双眼。
“轰——”
就在他被稳稳抱住之时,身后的筒子楼突然倒塌,火光再次冲天,他后腿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
直升机在飞出一截距离后,绳索降落。落地的一刻,水流急促袭来,浇灭了咬住他小腿的残火。
他浑身湿透,烟尘如泥泞般覆盖在他身上。
消防队员冲向垮塌的房屋,阻止火势进一步蔓延。
他陷入一种空茫的虚脱中,直到被担架送上救护车,才发现刚刚救下自己的人是秦轩文。
“没事了。”秦轩文一身劲装,与平时西装革履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脑子顿时乱起来,一双眼睁得极大,瞳孔里具是震惊。
秦轩文在这里,那么……
“您小腿被火撩了,也许会留下伤痕。”救护车朝医院疾驰而去,秦轩文说:“抱歉,来得晚了一些。”
他用力摇头,“你怎么会……”
“嗯?”秦轩文笑着看他。
他想问——你怎么会突然出现?你怎么会在消防直升机上?你怎么会……救我?
“先生让我来的。”秦轩文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洛先生,您很重要,可不能出事。”
他眼前模糊了,控制不住的眼泪打湿了一切。
“出事原因我会调查。”秦轩文处变不惊,“筒子楼被人纵火,您放心,我一定将这人找出来。”
他来不及在意纵火者是谁,小声问:“单先生,单先生也在吗?”
秦轩文顿了顿,摇头,“单先生在皎城。”
医院到了,他被抬了下去,又听秦轩文道:“安心休养。”
大火扑灭,紧张的一夜以灰烬告终。
秦轩文向单於蜚汇报完情况,最后道:“先生,您让我关键时刻自己判断。我这次的判断,您是否满意。”
单於蜚沉默着,秦轩文听得见他比平时沉重的呼吸声。
这一瞬间,秦轩文就明白,自己没有做错。
“他怎么样?”单於蜚问。
“吸入一些烟尘,小腿被灼伤。”秦轩文谦逊道:“抱歉,没能护洛先生周全。”
“找到纵火者。”单於蜚说完语气稍微缓和,“辛苦了。”
秦轩文一笑,“应该的。”
洛昙深神智清醒,小腿的伤得到及时处理,医生说等新皮长好之后,肤色会淡一些,看得到一个巴掌大的伤痕。
他看了看缠着纱布的小腿,伤处的位置很低,靠近脚踝,上过药之后痛感已经不那么强烈。
也不知道将来会留下什么样子的伤疤。
一定很难看……
他对自己的外貌向来非常在意,发际线处有一个小伤痕,梳背头时都会用阴影挡住。此时皮肤被烧伤一块,虽然医生说只有巴掌大,他仍是不大能接受。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陈琼宇宽慰道:“那么大的火,你没受重伤我已经谢天谢地了!知道你在意伤疤,但这个在腿上,谁有事没事看你小腿?等伤好了,你实在不能接受,做一下伤痕美容就行了。”
他牵起被子,将腿盖住,转移话题,“纵火者找到了吗?”
这阵子警方已经来调查过,在他的车门把手上提取到致幻剂成分。
有人想要迷惑他、烧死他。
墓园停车场的监控视频也已到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数辆轿车间周旋,每一辆都碰触过,但在他的车边停留时间最长,并用左手接触过驾驶座的车门把手——在接触其他车辆时,少年用的都是右手。
他觉得少年有些眼熟,但角度问题,视频并没有拍到少年的整张脸。
“肯定很快就能找到。”陈琼宇说:“话说回来,单先生身边那位秦助理也太厉害了,能文能武啊。”
“单先生”三个字强烈地刺激着他的感官,他眼中闪着光,下意识缩了缩伤腿。
不想让单於蜚看到腿上丑陋的伤疤。
而单於蜚也一直没有出现在医院。
三天后,秦轩文将一个男人带到他面前。
第一眼,他根本没有认出对方。
男人眼中满是积怨,整个人看上去极度阴沉,又极度畏缩。
“林……”他难以置信,“林修翰?”
放火要他命的,居然是他曾经信任的秘书林修翰!
“在车门上涂抹致幻剂的少年也已经找到了。”秦轩文说:“周仁嘉,目前在警局。他已经年满十四岁,需要在一定程度上承担刑事责任。”
他脑中轰然一麻。
周仁嘉!
周谨川的孩子,周仁嘉!
当年那个刺了单於蜚一刀的小孩,竟然仍想置他于死地!
他遍体生寒,而林修翰的出现更让他惶惑至极。
“为什么是你?”他颤抖着问。
林修翰脸上早已没有当年的风采,鄙夷道:“你问我?”
“我……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吗?你……”他简直说不下去。
林修翰冷笑,“少爷,您是不知道,我这辈子都被您,被你们洛家给毁了吧?”
“什么意思?”
“当年您与洛运承决裂,说走就走,我有没有挽留过您?我有没有求过您?您听过吗!您是少爷,您有数不尽的门路,您考虑过我吗?”
他怔怔的,“我问过你愿不愿意跟我去……”
“去G国?”林修翰眼中疯癫,“和您去G国从零开始打拼?我的少爷啊,您是真的不懂众生疾苦对吗?我父母供我念书,我好不容易打拼到您秘书的位置,您突然要我舍弃一切?”
他蹙眉问:“洛运承对你做过什么?”
“您现在才想到?我是您的秘书,您过去所有的烂摊子都是我收拾。为了您,我得罪了洛运承,得罪了无数权贵!您一走了之,有贺家、谢家帮您。我呢?您在科技领域混得风生水起,有没有想过我被洛运承打压,丢了工作,四处遭人排挤,我所学所长,没有一件能够让我和我的家庭生活下去!别人对您的恨,通通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他看着林修翰血红的眼,嘴唇微张,心中惨然。
七年前,他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些,离开原城之前,只给了林修翰一笔钱,让对方留在洛氏好好干。
如今想来,这句话多么讽刺。
“所以你就想烧死我吗?”他喃喃道。
林修翰突然狂笑起来,“我以为您会在路上出车祸。吸入致幻剂的人,怎么能够好好驾驶车呢?不过您中途停下,去了摩托厂。简直天助我也。您不知道吧,我和仁嘉早就在那里准备好了燃油、助燃物,就等着您哪天去那儿坐坐。您没出车祸,好,好,被烧死可比被撞死痛苦百倍!”
他呼吸渐渐急促,面对林修翰的躁狂,眼中渐渐浮起一片雾。
他没有想哭,只是感到难过。
为什么这么多人希望他死?
他真的这么罪不可恕吗?
林修翰还在喊着什么,秦轩文一记手刀下去,林修翰立即晕倒。
恍惚中,他听见脚步声。
听见秦轩文说:“先生,您来了。”
第100章
洛昙深倏地抬头,撞进单於蜚的目光里。
原城已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窗外白茫茫一片,单於蜚黑色的大衣上沾着些许融化的雪花。
“单先生。”洛昙深情难自控地伸出手,迫切想要得到一丝慰藉。
秦轩文已经带着昏迷的林修翰离开。
单於蜚周身裹挟着一阵寒气,面目冷峻,越是靠近,洛昙深的唇角就抿得越紧。
最终,单於蜚站在他床前,俯视着他。
他悬在空中的手在轻轻颤抖两下之后,尴尬地放下了。
寒气悄无声息地扩散,几乎将四周冻了起来。他呼吸发紧,感到逐渐凝固的空气正压迫着他的胸口。
突然,单於蜚摘下右手的黑色皮手套,手指由他的发际线插入发间,力道不重,却足以逼迫他半抬起头,“看着我。”
他下巴与脖颈绷得几乎僵硬,双眼睁大,瞳孔紧缩,脸上是不知所措的神情。
单於蜚右手往后压,令他将脸扬得更高。
发根传来轻微痛感,他条件反射地皱起眉。
单於蜚视线微转,注意到他发际线边那个细小的伤痕。
他想遮掩,单於蜚却不遂他的愿,将他的头发抓得更紧,“这儿有伤?”
他轻声说:“以前留下的。”
“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