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深浅(10)
卤豆干没有多少块,只是一个人的份量,单於蜚想分给单山海,老人却接连摆手,“你吃,我老了,吃不了这种重辣重麻的东西。”
单於蜚不再多说,将卤豆干都赶进自己的碗里。
其实他并非特别喜欢卤豆干。
小时候,他喜欢的是楼下那家卤菜摊上卖的卤牛肉。但卤牛肉实在是太贵了,单慈心——他那疯癫的父亲——偶尔清醒时就给他买卤豆干,说佐料都是一样的,吃卤豆干就等于吃卤牛肉了。
长大后,才明白这两者千差万别,大概只有疯子才会说吃豆干等于吃牛肉。
饭后,他将老人扶进卧房,打开卧房里的电视,自己去厨房收拾碗筷,完了又将家里打扫了一遍。
平时没有时间做家务,只有到了轮休时,才能搞搞清洁。
一通忙碌下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卧房的电视声停下,灯光也灭了。他走过去看了看,爷爷已经睡下了。
不知怎地就叹了口气,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起昨夜晾的衣服,连忙去阳台上取。
T恤干了,但牛仔裤和工作服还湿着。
住在家属区的人普遍睡得早,一是因为部分人要上早班,二是因为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此时对面的楼房里灯已经熄了大半。
单於蜚扶着水泥砌的护栏,脑中渐渐放空。
一个身影从模糊变得清晰,勾着眼尾似笑非笑。
是洛昙深。
下午在田埂上,洛昙深说休息日就是用来休息的,他当时本来想反驳——休息日是用来做平时做不了的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反驳。
因为洛昙深根本理解不了。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点上根烟。劣质的烟草很是呛人,他没有瘾,但被车间里的工人散了几根后,也会在身上备上一包,偶尔抽一抽。
白雾在夜色中升腾,混淆着灰暗的灯光,眼前变得模糊,但洛昙深的脸却更加清晰。
清晰到如精工雕琢一般,每一处细节都生动非常。
他拍了拍后脑,恼怒于将洛昙深的脸记得如此清楚。
片刻,唇角又扯出一片苦笑。
看过那么多次,从眸底刻入心尖,怎么可能不清楚?
离开楠杏之前,他坐在皮凳上,手心盈着深棕色的药酒,另一只手握着洛昙深的脚踝。
那脚踝好好的,只是因为皮肤太白,又太过细腻,而显得那片故意掐出的红晕触目惊心。
他没有多言,将揉散的药酒抹在那藏着力道的脚腕上,按摩片刻,抬眼看洛昙深,“好了。”
洛昙深没有立即将脚收回去,目光灼热而锐利。
那只“伤脚”还搭在他腿上,更准确地说,是腿间。
两人就这么彼此凝视,谁也没有撤开目光。药酒浓郁的气味在空气中扩散,好似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
在屏障里,时间的流速近乎停滞。
“少爷,开饭了。”周姨喊道。
洛昙深眨了下眼,姿态优雅地抽回脚,双足踩在米色的羊毛拖鞋里,起身说:“吃饭去。”
“不了。”他径自走去卫生间,洗干净手后道:“我回去了。”
洛昙深似乎有些惊讶,“菜已经做好了。”
他摇头,再无退让之态。
洛昙深倒也没有再做阻拦。
幸好没有。否则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坚持离开。
周姨开车将他送到最近的公交站。洛昙深的意思是直接送到家,他没有答应。停车时周姨还笑着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客气。”
一不留神就抽掉了三根烟,他甩了甩头,洗漱之后关上了卧室的门。
站在书桌前,指尖已经碰到了抽屉的拉手,片刻后却像触电般收回来。
他捂住半张脸,许久没有动弹。
许沐初又在约局,说是明昭迟泡到了新的女星。洛昙深觉得没劲,懒得去凑热闹。
“你清心寡欲多久了?”许沐初那边吵得很,“那个谁还没泡到啊?操,有那么难搞定吗?你都从夏天磨蹭到秋天了!”
“没那么夸张。”洛昙深靠在窗边的贵妃椅上,只穿一件真丝浴袍,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长腿露在外面。
许沐初叨了半天,见实在劝不动,索性不管了,“行吧,你就自个儿养生去吧,我这就逍遥快活去了。”
洛昙深丢开手机,看着左脚脚腕,须臾,小腹深处开始发热。
抹在脚腕上的药酒早就洗掉了,但单於蜚手指的触感好似还停在那里。
药酒是药,不是酒,血液却像被挥发的酒精点着,在身体里放肆。
与平征断掉之后,他便没有纾解过欲望。今日单於蜚的碰触似乎拨开了情欲的开关,他有些难耐地扬起脖颈,微闭上眼,双腿分开,察觉到快感正漫天卷地般朝下方奔涌而去。
他轻咬住下唇,想象是单於蜚的触摸。
落地窗的窗帘没有拉上,月光倾泻在他逐渐泛红的皮肤上。
(略)
释放的时候,他听见自己正在叫单於蜚的名字。
第15章
中午,厂区里弥漫着阵阵饭菜香,这股味道让忙碌了一上午的工人垂涎,却让洛昙深颇感反胃。
炝炒的油盐味太重,肥肉与厚皮的油腻气息仿佛荡漾在空气中——终归是廉价材料粗制劣造出来的大锅饭。
发动机32车间外有个面积不大的空坝,两辆餐车就摆在那儿。食堂师傅穿着快被污迹染成黄色的白色厨师服,一边挥舞长勺,一边声如洪钟地报菜名。工人们排着蚯蚓一般的队,为一勺子里菜多还是肉多与食堂师傅争论不休。
洛昙深皱了皱眉,因为他看见人们横飞的唾沫星子正在往下方的餐车里掉。
单於蜚每天吃的就是这种饭?
打好饭的工人朝周围散开,两三个一起,各找各的地儿,一路上大口吃饭大声说话,饭粒从嘴里喷出来也全不在意。
洛昙深四处看了看,没找到单於蜚的身影。
难道又请假了?
自那天之后,他没再去鉴枢酒店让单於蜚伺候,也没联系过单於蜚。
每每想起自己那晚在落地窗前自渎的放荡模样,下腹就一阵灼热。
落地窗像一面光洁诡异的镜子,(略)
他从来不是克制的人,有多少欲望,就会在“猎物”身上发泄多少。但如今,“猎物”尚未到手,只能自己动手纾解。来势汹汹的情欲褪去之后,他怔忪看着镜中臣服于快感的自己,半天没回过神来。
既然暂时追不到手,就该“冷”一段时间。他这样想。
许沐初又打电话来,他去了。几个狐朋狗友给他找了个面相清纯的大学生,说是家境贫寒勤工俭学的乖乖仔。许沐初喝多了,一个劲儿地喊:“这你‘天菜’,比那个姓单的可爱一百倍!”
他本来还有点兴致,一听这话顿时被扫了兴,一晚上除了喝酒什么也没干,乖乖仔穿着衣服来,穿着衣服去,唯一解开的扣子还是主动在他身上蹭时蹭开的。
一帮人在那儿笑,说他在家药膳吃多了,怕是把某种功能给吃没了,要出家当和尚。他没接茬,脸色不太好看。
那乖乖仔确实是他喜欢的类型,白净漂亮,五官清秀,并不孱弱,但他就是没什么冲动,下腹似乎酝酿着什么,可大约是动力不足,欲火扑腾两下,还没烧起来,就自个儿灭了。
提前回家,他在浴室朦胧的水气中打量自己。乖乖仔的模样已经记不清了,脑海中取而代之的是单於蜚漠然的脸。
心跳陡然加速。
单於蜚的脸上时常有种奇妙的冲突感,神情明明是冷淡疏离的,眸子却深邃得像遥远的星空与无尽的大海。
洛昙深偶尔觉得,单於蜚沉默着看向自己的时候,眼中滚动着浩瀚而蓬勃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不该出现在这样一张无情得近似面具的脸上。
从浴室出来,他赤脚走到窗边——还是那天的位置。不同的是,窗帘已经拉上,他不会在落地窗上看到放纵的自己。
(略)
许久,他软倒在贵妃椅上,浴袍早已大敞,他望着天花板,眼尾不知何时已经染上淡粉。
“冷”一段时间?
算了。
“又是你?”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洛昙深从思绪中抽离,转身一看,原来是此前见过的车间主任苟明。
“你好。”他仪态端方地笑了笑,视线不经意地朝旁边一扫。
“找小单啊?”苟明也和其他工人一样端着不锈钢碗,但没有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他今天又请假了?”洛昙深问。
“这倒没有。”苟明说着左右看了看,叫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工人问:“看见小单了吗?”
那工人油头油面的,也抻着脖子四处瞧,“肯定是去41车间了。”
苟明将人赶走,“你去41车间看看吧,他爱在那儿睡午觉。”
厂区里平房无数,每一栋就是一个车间,外面没有任何标志,洛昙深有些为难。
“就那边。”苟明指着右边的小路,“这条路一直走,尽头那栋房子就是。”
秋天满地落叶,靴子踩上去“咔嚓”作响,洛昙深没走多久就遇上一群流浪狗,看上去和上次撞见的差不多。
流浪狗们警惕地看着他,吠叫着往前跑,跑几步又回头看他。
他倒是不怕,只是觉得流浪狗太脏,总是在自己前面跑,看着有些碍眼。
小路尽头,果然有一栋平房。
流浪狗们似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夹了一路的尾巴终于露了出来,低吠变成兴高采烈的吼叫,结队往平房里跑去。
洛昙深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
单於蜚正背对平房破旧的大门,蹲在地上饲喂哺乳的母犬和它的幼崽。
洛昙深唇角一弯,连眼梢都勾出笑意。
大约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单於蜚转过身来,在看到来人的一刻,眼中给予流浪狗的善意悄然凝固,而后像纷乱的雪一般碎裂开来。
但隔着一段距离,洛昙深看不清他眼神的微妙变化。
“你果然在这儿。”洛昙深双手插在外套衣兜里,话语间带着几缕与生俱来的傲气。
单於蜚站起来,即便穿着毫无设计可言的工作服,仍是挺拔英俊。
洛昙深登时就感到那股熟悉的、每晚折磨自己的性冲动。
这个冷淡的男人,浑身无一处能与“欲望”画上等号,却像最浓烈的春药。
“脚好了吗?”单於蜚语气平平地问。
洛昙深走过去,呼吸几乎贴上他的面颊,低沉的嗓音在空气中似乎变幻出了实质,潮潮地攀上他的脖颈,舔上他的耳根。
“没好的话,你能再帮我上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