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深浅(8)
“我脚扭了。”洛昙深不咸不淡地说。
单於蜚犹豫两秒,很轻地叹了口气,向司机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坐这辆车回去。”
洛昙深仍弯着腰,一边唇角却勾了起来。
不过他垂着头,阴影将这抹笑遮盖得严严实实。
“没事没事!”司机摆了摆手,“你们这是好车吧?咱们乡坝头的路不好开,你们开慢点啊,注意安全。”
三轮车“突突突”地向公墓方向开去,不远处传来几声狗叫。
洛昙深直起身子,一言不发地盯着单於蜚。
单於蜚视线朝下,目光落在他的牛皮靴上。
“痛。”洛昙深往车上一靠,“走不了了。”
一句“还能开车吗”在嘴边滚了滚,又咽了下去,单於蜚想起司机说的“乡坝头的路不好开”,神色为难。
洛昙深的“伤脚”虚踩着地面,双眼半眯,像狡黠的狐狸。
僵持了几分钟,单於蜚终是走近,蹲在地上,“我看看。”
洛昙深习惯了居高临下,毫无不自在之感,半坐在驾驶座上,任由单於蜚脱掉自己的牛皮靴。
单於蜚手指修长,握住他的脚踝时,他立即察觉到一股力道。
鞋袜褪下后,白皙的脚腕露了出来,的确有些泛红,但并没有肿。
“很痛。”洛昙深说:“说不定一会儿就肿了。”
单於蜚抬头看了他一眼,将褪到脚掌的袜子又拉了回去,然后站起身来。
洛昙深半踩着牛皮靴,不悦道:“你想走?”
单於蜚没有立即回答,眼中有一抹他难以辨别的情绪。
他有些急了,“我是为了来接你才扭伤脚,你想把我丢在这儿?”
“我能开你的车吗?”单於蜚问。
洛昙深眼尾一张,心中笑了。
“能的话,就麻烦你挪到副驾上去。”单於蜚还是那平淡无澜的语气。
洛昙深轻哼一声,从车里出来,提着一只鞋往车另一边蹦。
田埂上全是稀泥,说不定下面还埋着石头,单於蜚上前扶住他,直到将他送进副驾。
“哎——”他将靠椅调整一番,惬意地吁了口气,看向左边,“谢了啊。”
单於蜚看了看他,似乎有些无奈,“系好安全带。”
第12章
离城花了整整一上午,回城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下午两点来钟,秋高气爽,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吝啬地洒下几许暖洋。进入原城主城区之后,道路逐渐拥堵,行驶的方向正好对着日光,单於蜚眯了眯眼,摸索着放下遮阳板。
洛昙深脚早不痛了,半躺着睡了小半程,此时偏过头,正好看到单於蜚抬手揉眼。
“出来大半天了,不清理一下就往眼睛上揉?”虽然只是浅眠,但到底睡着了十来分钟,洛昙深嗓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的懒散,还有不经意捎上的笑意,“哎,你怎么经常揉眼啊?”
单於蜚目不斜视,“没事。”
“多说两个字能累死你。”洛昙深翻出自己不久前扔下的墨镜,“喏,戴着挡光。”
“不用。”
“怎么不用?你开着我的车,车上还有我这崴了脚的病号。万一你眼前一晃,惹出交通事故,谁负责?”
这话纯属扯淡。这一路开下来,洛昙深算是看明白了,单於蜚开车稳得一比,绝无惹出交通事故的可能,否则刚才在高速上,他也不会歪在座椅里昏昏欲睡。
但淡又不得不扯,否则怎么让人家戴上自己的墨镜?
洛昙深有个古怪的爱好,说是性癖也没差——他喜欢让“猎物”用自己用过的东西,比如穿自己的衬衣,当然衬衣里面得不着一物,再比如喝自己喝过的果汁,然后在同一种甜味中唇齿纠缠。
墨镜算是贴身物,私密性与挑逗性一样不差。
而且单於蜚鼻梁英挺,想必十分适合这副墨镜。
但墨镜递出去了,单於蜚却没有立即接过,只是垂眸瞥了一眼,“你自己戴吧。”
“怎么?嫌弃?”洛昙深撑起身子来,墨镜在手指间一转,“行,那我给你擦擦。”
路上本来就堵,刚往前挪了一小截,又遇上红灯。
单於蜚说:“我不习惯戴墨镜。”
“是不习惯还是嫌弃啊?”洛昙深象征性地用绒布在镜片上抹了抹,再次递过去,语气比刚才强硬了几分,“戴上。你要真嫌弃,一会儿洗个脸不就完了?”
在红灯变成绿灯之前,单於蜚到底还是接过了墨镜,稳稳架在鼻梁上。
“哎,这才乖。”洛昙深举起手机,迅速闪了一张。
照片里的单於蜚侧对镜头,脸上唯一与冷调无关的浓密睫毛被墨镜挡着,面部线条凌厉,像个十足十的酷哥。
洛昙深满意地看着照片,又凭空看出几丝情色。
单於蜚不戴墨镜时,整个人处处透露着冷感,冷到近乎禁欲,但戴上墨镜后,冷感就像被什么激起了化学反应一般,催生出令人难以招架的性感。
或许禁欲与纵欲本来就是一对双生子,禁欲禁得过了头,必然被纵欲拉入深渊。
“坐好。”单於蜚提醒道。
“哦。”洛昙深还盯着照片,应了一声就端正坐好,全然没发觉自己那声“哦”听着相当乖巧,也没意识到自己竟是被单於蜚命令了一回。
单於蜚在墨镜的遮挡下,用余光瞄了他一眼。
堵过一处全年拥堵的路口后,前方终于畅行无阻。洛昙深放下手机,后知后觉地感到腹中空空。
他一早便出了门,早餐早已消化掉,赶往公墓时迷了路,午饭忘记吃,此时才觉得饿。
单於蜚则是已经饿过头了。
车里没有食物,只有装在塑料口袋里的水果。
洛昙深拿过塑料袋,先是挑出一个苹果,想了想,发现暂时洗不了,也削不了皮,于是又挑出一根香蕉。
“那是从我父亲墓上收下来的。”单於蜚突然说。
“我知道啊。”洛昙深正要剥皮,闻言停下来,“你是想留着自己吃?”
“我不吃。”
“那你是不想给我吃?”
单於蜚微皱起眉,“那是供给去世的人吃的东西,你不介意?”
“你怕我介意?”洛昙深笑道:“怎么,你小我三岁,还比我迷信啊?”
“不是迷信。”
“不迷信为什么不能吃?老一辈不都说吗,供果有福报。”
单於蜚想起爷爷的话,“你不介意就吃吧。”
洛昙深看看香蕉,反倒不想吃了,将塑料袋放回原来的位置,“你和你父亲关系不好?”
单於蜚语气如常,“为什么?”
“你说话怎么老吞字?”洛昙深撑着下巴,“算了,反正我能听懂。如果你和你父亲关系好,你应该很愿意吃他的供果。”
单於蜚没有回答。
洛昙深顿了片刻,声音渐轻,“我呢,就爱分从我哥墓上收下来的供果。”
车里突然没人再说话。
洛昙深看着前方,像沉入了某种纷繁的思绪。
回神之后,他狠皱起眉,有些懊恼。
为什么要在外人面前提到那个人?
“去鉴枢吗?”单於蜚适时的出声中止了黏着的沉默。
洛昙深问:“为什么去鉴枢?你不是轮休吗?”
“那是你家的店。车停在那儿,你可以休息、用餐,还想去什么地方,应该也有司机送你。”单於蜚说。
“然后你就撒手不管了?”洛昙深半开玩笑道。
“我已经将你送回来。”单於蜚淡淡道:“谢谢你让我搭车。”
“光是一句‘谢谢’就完了?”洛昙深故意将腿一伸,可惜车里空间不足,不够他发挥,“我脚还伤着,你把我扔酒店就跑?”
前面就是鉴枢酒店,单於蜚放慢车速,想摘下墨镜。
“别摘,我还没打算放你走呢。”洛昙深勾着一边唇,笑得有些邪性,“我去接你,是不是给你节省了一半时间?”
单於蜚不答。
洛昙深继续道:“这一半时间既然省下来了,就该归我。不去鉴枢,前面掉头,去楠杏。”
楠杏是原城规格最高的别墅区之一,位于层林尽染的山中。
单於蜚将车停在路边,侧过身来。
因为墨镜尚未摘下,洛昙深看不清他的眸子。
两人视线相交,不同的是一人只能看到漆黑的镜片,一人看得见对方瞳仁里自己的倒影。
车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危险。
洛昙深却莫名兴奋。
单於蜚说:“只是送你回去就行了吗?”
洛昙深抬手一看时间,“那得看医生的意思。”
“你请了医生?”
“不然我就活该瘸着?”
单於蜚转回去,沉默。
洛昙深看着他的侧脸,声音不知不觉间添上了些许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引诱,“送我回去吧,别耽误时间了,我午饭还没吃。”
半分钟后,单於蜚将车发动起来。
洛昙深满意地听见他发出一个单音节——
“嗯。”
第13章
楠杏别墅区所在的玉沉山一到秋天就满山璀璨,车轮从金红的树叶上驰过,像开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仙境。
洛昙深独自居住在山腰的一栋别墅。山里岔路不少,每一条都延伸至不同的方向。单於蜚头一回来,自然是分不清该走哪一条。洛昙深心情舒畅地指挥他左突右拐,中间还故意指错方向,开到了一处悬崖边。
上过一回当之后,单於蜚谨慎了许多。洛昙深每每再往岔路里指,他便会放慢车速,不大相信地问一句“你确定吗”。
问这话的时候,他眉心很浅地蹙着,很认真的样子。洛昙深看得心花怒放,虽然还想再逗逗他,但到底没有再将他引进错路里。
在山间绕了接近二十分钟,车终于停在一栋三层别墅前。
洛昙深解开安全带,“就这儿。”
单於蜚抬眼看了看,也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即下车。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推开车门。
“你别是想等我下车后,一溜烟开着我的车跑了吧?”洛昙深偏过脸开玩笑。
单於蜚已经摘下墨镜,闻言安静地看了他一眼。
“我腿还瘸着呢。”洛昙深说着敲了敲大腿,整个人放松地嵌在座椅里,“扶我一把?”
“你家里人呢?”单於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