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深浅(37)
“我说过您不应该了吗?”洛昙深温和地笑,心道此人果然精神不大正常,名门闺秀,竟说失态就失态。
“玉心他从小身体不好,容易生病。”明漱昇微扬起下巴,似乎想用高傲捍卫气势,“前几天他被昭迟送回来,突染风寒,至今也没好。”
洛昙深想起安玉心那弱不禁风的样子,知道对方生病是因为在“温泉”受了他的打击,既觉得活该,又心生几分怜悯。
“玉心是和你约会之后,才染上病!”明漱昇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
“没能照顾好他,我确实有责任。”洛昙深说,“您今天来,是希望我去探望他?”
“不!”明漱昇突然站起,“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招惹他!”
洛昙深几乎要笑了,到底是谁招惹谁?
“你那是什么表情?不屑吗?”明漱昇声音颤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喜欢玩些什么。我告诉你,你惹不起玉心!玉心是我的儿子,我不允许任何人动他!”
洛昙深简直想给这位“疯妇人”抱个拳,斟酌一番,又觉没必要和疯子较真,于是耐着性子道:“我和玉心只是朋友。如果他今后不来找我,我保证不会主动找他。”
明漱昇满目不信,大约是认为全世界接近安玉心的人都觊觎着安玉心,想占有安玉心,殊不知是安玉心不惜一切,想要斩获一份畸形的爱情。
“祝您的玉心早日康复,我就不去打搅他了。”洛昙深笑得温文尔雅,叫人来送客。
明漱昇盯着他看了许久,他也不躲不避地回视,忽又感到这双眼很是熟悉,仿佛刚见过不久。
可明漱昇眼神阴毒,这却是陌生的。
陌生与熟悉交织,他硬是没想起,是谁的眼睛和明漱昇相似。
周谨川要出院了,不是因为已经伤愈,而是钱财耗尽,不得不出院。
得到消息后,洛昙深有些躁动,从早到晚都不安生。
出院之后,周谨川应该不会再留在原城,他将不会再看到这个龌龊的男人。但不久前,律师告知,洛宵聿去世前留了一笔钱,给周谨川作救急之用。
他心痛到了极点,又愤恨到了极点,恨兄长的痴情与执迷不悟,更恨周谨川的绝情与懦弱。
这笔钱,既然是洛宵聿留给周谨川的,他便不会扣下。周谨川的东西,他嫌脏。
律师说他不用出面,但他在反复挣扎之后,还是决定亲手将卡交给周谨川。
他想亲眼看到周谨川的反应。
“陪你去医院?”单於蜚抽离之后问。
“你不愿意吗?”洛昙深浑身软着,娇声娇气。
单於蜚沉默片刻,“行。”
市九院仍旧人满为患,洛昙深站在病床前,面色极冷地看着痛哭流涕、感恩戴德的周谨川。
单於蜚望着他的侧脸,像卫士一般守着。
谁也没注意到,走廊边的逃生楼道里,一名小男孩将一把匕首藏进了衣袖中。
第50章
走出病房,洛昙深握紧的双手才渐渐松开。他的肩膀有些发抖,眼中的厌恶与鄙夷尚未淡去。
单於蜚看了看他,转身在消毒液的压力泵上按了两下,透明的消毒液团聚在左手手心,散发出不大好闻的气味。
手被牵起,有什么湿滑的东西被抹在手上,洛昙深下意识地一缩,才注意到单於蜚正默不作声地往自己手心手背涂抹消毒液。
“你……”
“你上次从病房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抹消毒液。”单於蜚淡淡地说。
十指连心,手指上的触感顺着血液直达心口,洛昙深怔了两秒,将手收回去,垂眼说:“你倒是记得清楚。”
“我送你回去。”单於蜚说着往前走了几步。
洛昙深跟上,心情低落,精神状态也不怎么好,“你……你不问问我和里面那人有什么过节?”
单於蜚侧身,“你想倾诉吗?”
洛昙深正要说话,忽见一个小男孩从逃生间神色慌张地走了出来。
那小男孩有些眼熟,他蹙眉一想,意识到这正是周谨川出车祸当日,跑到出事地点痛哭的小男孩。
是周谨川的儿子周仁嘉!
从二人身边经过时,周仁嘉抬起头,阴鸷地看了洛昙深一眼。
那一眼里有毫不掩饰的愤怒与仇恨,洛昙深当即感到十分不舒服。
“怎么?”单於蜚问。
洛昙深回神,摇头,“没事,下楼吧。”
周仁嘉在周谨川病房外停下脚步,转身,目送二人消失在楼梯口。
他站在门边,喊了声“爸爸”,周谨川正在抹泪,闻言转过头,满脸皆是被生活刻下的沧桑与窝囊。
他咬紧牙,一言不发,快步离开。
像市九院这样的医院,安保条件落后,患者数量大,且大部分家境困难、文化程度较低,出现医患冲突的可能性不小。几个月前,就有一名外科医生被患者家属捅伤,当时全院和所属辖区的公安如临大敌,每时每刻都有警察在院里执勤,但时间一长,警力撤退,安全隐患仍旧存在。
快要走到住院楼一楼门口时,洛昙深说:“我不想回家,也没心思工作,你陪我去喝会儿酒吧。”
单於蜚见玻璃门上隐约映出一个快速移动的矮小人影。
“嗯?”洛昙深看他,“不愿意?”
单於蜚神色不似往常,猛地转身,左臂狠狠将洛昙深拽到身后,洛昙深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一道沉闷的、衣料皮肉被撕开的声响。
接着,血腥味涌了起来,最初极其浅淡,而后越来越浓。
周围陷入诡异的安静与静止,然后这种安静被打破,一个女人高声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洛昙深脑中如起潮般轰然作响,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腕竟然还被单於蜚紧紧抓着。
匕首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刀面上的血溅在地上,周仁嘉被闻讯赶来的保安摁倒在地,脸与地面的血只隔着几厘米。
单於蜚右手手背全是血,外套的小臂位置被刺破一道狰狞的口子,布料已经被血染成深色。
洛昙深睁大双眼,难以置信。
“没事。”单於蜚压住伤口,“应该不深。”
他脸上仍然没有过多表情,但眉心皱着,额头上渗出一片冷汗,嘴唇也有些泛白。
洛昙深心中忽然滑过一丝未能抓住的情感,怒火登时蹿起,居高临下看着面目狰狞的周仁嘉。
此时,医务人员赶到,将单於蜚接去一旁做紧急处理。
已经有人报警,周仁嘉被保安提了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洛昙深问。
周仁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中的怨毒几乎弥漫进空气中。
“是周谨川让你来的?”洛昙深冷笑,“好,很好!有其父必有其子,周谨川恶事做尽,生个孽种出来,小小年纪就会拿刀捅人。”
周仁嘉稚嫩的声音响彻整个一楼大厅,“你才是恶事做尽!你这个魔头!你毁了我们全家!”
单於蜚闻声一怔,向洛昙深看去,立即就要起身。
“哎你不能走!”医生道:“伤口虽然不深,但必须马上化验消毒包扎。来几个人,帮我把他压着!”
单於蜚神色紧肃,没有让医生为难,但视线始终跟随着洛昙深。
“我毁了你们全家?”洛昙深抱臂踱了几步,“对,我是毁了你们全家,但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仁嘉在保安的钳制下奋力挣扎。
洛昙深蹲下来,与他视线平齐,“因为你们全家活该!周谨川,卢鸣敏,还有你,你们都活该!”
说完,洛昙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是卢鸣敏从小给你灌输仇恨吧?你想一刀捅死我,是替她完成心愿吧?”
周仁嘉双目赤红,“你该死!你该死!”
洛昙深站起,眉目冷沉,身后,警笛作响,警察已经赶到。
“带上你那个没用的父亲,我们到警察局里慢慢说。”洛昙深说完大步朝紧急处理站走去,步伐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从伤口的情况来看,没有大碍,匕首本身不算锋利,衣物又起了一定的阻挡作用,小孩子的力气也不大,没有伤筋动骨。”医生道:“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要对刀进行检验,目前检验结果还没有出来,你们再等一会儿。”
洛昙深蹲在单於蜚跟前,看着他已经包扎好的右臂,眉心紧拧,嘴唇抿了许久,却是欲言又止。
“没事。”倒是单於蜚先开了口,语气温和,带着几分安抚的意思。
“受伤的是你,你倒来安慰我?”洛昙深抬眼,眼中各种情绪交织,竟是将眼眶染出浅红。
单於蜚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吧。”
“你痛吗?”洛昙深枕在单於蜚左边肩上,明知故问。
“不痛。”
“撒谎。”
单於蜚难得地笑了笑。
洛昙深诧异,撑起身来,对上他笑意未消的眼,发现这双眼格外温柔。
周仁嘉已经被带去派出所,匕首的初步检验结果也出来了——没有涂抹任何危险物质。
“去不成酒吧了。”洛昙深说:“我们得去派出所配合调查。”
“嗯。”单於蜚站起,姿势别扭地穿外套。
洛昙深站到他身后,帮他披好衣服,又牵住他的左手,“走吧。”
派出所,周仁嘉承认了自己企图伤人的行为,但始终强调不关周谨川的事,又说洛昙深是罪有应得。
林修翰得到消息后赶到,多方关系一打点,就将洛、单彻底摘了出来。
“卢鸣敏是怎么跟你说的?”洛昙深单独面对周仁嘉,眯眼看着这个在仇恨中长大的小男孩。
到底是孩子,在派出所走了一遭,周仁嘉挥刀伤人时的勇气已经泄去大半,此时怯怯地坐着,断断续续地将从卢鸣敏那儿听来的话全讲了出来。
“我爸和我妈本来就该在一起,是那个叫洛宵聿的贱人破坏了他们……贱人还以死相逼,恨不得害死我妈和我……贱人死了就死了,又不是我们家的错,为什么要由我们来承担责任……我爸在大学好好当着教师,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都是你干的,都是你干的……到了现在你还来羞辱我爸,看他哭泣你就那么开心吗!”
在听到周仁嘉用“贱人”来形容洛宵聿时,洛昙深只恨当初顾及洛宵聿的遗愿,没有对周谨川卢鸣敏赶尽杀绝。
洛宵聿的善良换来的是什么?是一年又一年的诋毁,还有传给下一代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