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深浅(68)
出了会儿神,他将思绪拉回,又看了看谢羽逍让人送来的请柬。
既然是原城的慈善会,宾客就少不了明家。
明家虽然已经变天,但因有那人,并未像洛家一般一蹶不振,反倒是强势崛起,大放异彩。
明氏的总部现已不在原城,不过仍有人象征性地打理。
也不知道今晚代表明氏出席的是谁。
总归不会是那人。
如此一想,便放心了些,驱车向市里开去。
赴约之前,他按照过去的规矩,将自己好好打理了一番。
慈善宴名流云集,洛昙深梳了个不那么规整的背头,亮相得十分低调。
以前他总是扮演各种宴会里的主角,现在却只是一名“新贵”。
“新贵”不能抢了主角的风头。
不过与人客套这种事对他来说并不复杂,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还能应付这种场合的交流。
谢羽逍陪着谢夫人,暂时不能抽身,他也不着急,独自待在一旁,有人来就问候几句,无人搭话便品个酒,四处看看。
不久,一人的到来令整个慈善会的焦点发生转移。
甚至有人小声惊呼。
明氏来的,居然不是哪位明姓代表,而是许久未在原城出现的单先生。
在看到单於蜚的一刻,洛昙深险些没握稳手中的酒杯。
第83章
如果知道单於蜚会来,洛昙深一定会拒绝谢羽逍的邀约。
显然,谢羽逍也不知道明氏来的是单於蜚,否则一早就会催他——单先生要来!明氏有多牛逼你知道的,我让我妈介绍你们认识!搭上他可比搭上谁都管用!
无怪谢羽逍会这么想,如今明氏如日中天,单於蜚不仅将明氏的传统项目做到了极致,还涉足金融,手里有好几家基金公司。
重整洛氏需要钱,科技公司技术研发更需要钱。可以说,他这些年为了拿到贷款和融资,交道打得最多的除了银行,就是基金公司。
但谢羽逍却不知道,他最不能见的正是单於蜚。
当年他与单於蜚的事,自始至终少有人知,谢羽逍混娱乐圈,对明星们的八卦如数家珍,却不知他和明氏现任当家人的纠葛。
他也无意告诉任何人。
那一段过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七年前,单於蜚离开原城,他看到被留下的玩具与照片,忽然像跌入了一个无底洞,一直在下沉、下沉,永远落不到底。
胸膛好像突然空了,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急速流逝。他拼命按着胸口,却难以阻拦,只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痛得他无法招架。
他并不知道,失去一个人,放弃一段感情会如此难受。
单於蜚如果将这些带着记忆的东西付之一炬,他都不会这样害怕。
单於蜚是真的对他死心了。
很奇怪,他原本希望单於蜚彻底忘记他,对他死心。
因为单於蜚给予的情感他承受不起。
可当单於蜚真的不要了,他又陷入一种极端消极的失落。
大约人都是自私的,即便回应不了爱,潜意识里亦希望自己被爱着。
单於蜚给了他毫无保留的爱。
除了单於蜚,世界上没有人爱着他。
他跌坐在写字台边,那一刻,才真正体会到自己与单於蜚已经结束了。
唯一爱他的,唯一让他“动心”的,唯一温柔对他说“生日快乐”的人,已经收回了给予他的爱,离开他,不要他了。
眼泪静悄悄地掉下来,摔碎在手背上。
次日,他与贺岳林订婚的消息传遍原城。
此后大约过了三个月,贺岳林道:“小深,你不快乐。”
他没有隐瞒,“我走不出来。”
贺岳林看了他很久,叹息,“订婚不是结婚。我同意联姻,是认为我们彼此适合,能够相互理解,互不干涉,日子过得轻松开心。但现在,我们是否适合,需要打一个问号了。”
他情绪不高,淡淡地瞥了贺岳林一眼。
贺岳林无奈地笑了笑,“好像你已经不喜欢和我这样游戏人生的人过日子了。”
他下意识想要反驳,脑海里却突然出现单於蜚的笑。
单於蜚看他的时候,眼神即便很安静,也始终带着沉沉的笑意。
他突然不知如何反驳。
“你有了牵挂。”贺岳林道:“如果你一直走不出来,作为你的伴侣,我会感到很疲惫。”
他叹气,“抱歉。”
“不用道歉,但你需要再好好想一想。”贺岳林道:“我们现在只是订婚,还没有正式成婚,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你反悔了,不愿意了,告诉我就行。”
他并不感到意外。贺岳林就是这样的性格,终止联姻并非是完全为他着想,他现在的状态,确实与当初他们谈联姻时相差甚远。
贺岳林没有变,是他变了。
深情的滋味一旦品尝,好像就再也回不去。
那年年底,他向贺岳林道:“对不起。”
贺岳林像早有预料似的,“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他有些不解,“嗯?”
“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假爱侣,比那些真情实感的真爱侣强在哪里吗?”贺岳林说:“我们没有真正爱上,分手之后还能做朋友。不,比朋友更亲密,类似亲人。那些真爱侣就不行了,互相深爱的人,一旦分开,这辈子都别想做心无挂碍的朋友。”
他立即想到了自己与单於蜚。
“我们这样一闹,家里恐怕不好收拾。”贺岳林语气轻松,却隐隐有些担忧,“我家……我那两个哥哥肯定想弄死我,不过没事,我可以去国外躲一躲。倒是你,你现在没有自立,你父亲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他点头,将自己考虑许久的想法告诉贺岳林,“我打算从洛氏脱离出来,摆脱洛运承的控制。”
贺岳林仍是不放心,“白手起家,他一定会打压你。失去洛氏少爷的身份,你可能会举步维艰。”
“我会去国外。”他说:“在国外创业虽然更辛苦,但洛运承的手伸不到那么长。”
联姻取消的事引起轩然大波,洛运承怒不可遏,还是贺岳林劝说两位兄长出面,洛昙深才得到喘息之机。
他坚持要离开原城,洛运承断了他的所有资金,说他只要离开,就再不是洛家人。
他挺着脊背,向洛运承发誓,绝不会再要洛氏一分钱,绝不会再回到原城。
当时正是寒冬,他最后一次去摩托厂,在废弃车间里留下足够流浪狗们撑到来年春暖花开的食物。
锦衣玉食的生活结束在二十五岁生日之前,出国之后,他从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变成和员工一起挤班车、吃快餐的穷老板。
G国聚集了来自全球各地的科技创新人才,他靠着自己的积蓄、贺岳林的帮助,还有谢羽逍的第一笔投资,堪堪将公司拉扯了起来。
但要从无数的中小科技企业中杀出一条血路实在是太难。捉襟见肘的资金全供给了技术研发部,没有多余的钱,其他配合部门就招不到人。他名义上是老板,干的却是底层打工仔的活儿——跑业务、当司机、当客服。哪里需要他,他就顶上去,睡眠时间被压缩到极限,体力已经跟不上,精神却如打了鸡血。
他不敢停下来,创业是场你死我活的搏斗,他必须成功。
若是失败了,洛运承即便现在不动他,将来也迟早有动他的一天。
他是从云端跌落的——虽然是主动跌落——所以他无法像那些生来就匍匐在淤泥里的人一样安于现状,他想回到原来的位置,不,比原来更高的位置。
而且,过度繁忙能让他暂时忘记自己失去的最珍贵的感情。
贺岳林来G国看他,吓了一跳,“你现在怎么这样了?”
他刚从实验室出来,穿的是工装,眼中满是红血丝,瘦削,皮肤状态很差——即便天赋异禀,也没人能在长时间熬夜之后光彩照人。
“糙了?”他笑。
贺岳林不得不嘱咐,“拼搏没错,但还是得注意身体。”
他心里压着很多苦——打不过有背景的同行,实验室每天都在烧钱,而贷款迟迟批不下来。贺岳林让他注意身体,可真有了自己的事业,才明白离乡背井,无权势可依靠无金钱可仰仗时,只能拿身体、健康去拼。
他不想向贺岳林倒苦水,含糊敷衍了过去。
贺岳林告诉他,明靖琛已经将明氏在海外的项目交给单於蜚,单於蜚打理得有模有样。
他沉默了好一阵,笑得有些尴尬,“是吗,那挺好。”
贺岳林半开玩笑:“你放弃我这个如意郎君是因为单於蜚,就没有想过与他重新开始吗?我看你俩现在还挺般配的,你在国外创业,他说是接手明氏的海外项目,其实也等于从零开始。”
他不愿谈论这个话题,“我们早就结束了。”
贺岳林说话做事向来点到为止,见他不想多说,便笑着转移话题。
这些年,他从未想过去找单於蜚。
被单於蜚留在老房的照片与玩具他偷偷收了起来,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那个将一切赠与你的人,已经不要你了。
他始终记得分手时,单於蜚的那三声“嗯”。
在他未去招惹单於蜚之前,单於蜚远远地看着他,不曾打搅过他。
当他单方面提出结束,单於蜚给予他的仍旧是温柔与包容。
如今,他有什么资格再去打搅单於蜚?
当年单於蜚沉默地看着他。
现在,换他以同样的目光注视单於蜚。
三年前,明氏的动荡他自然知道,单於蜚成了明氏的掌权者,在大厦将倾之时力挽狂澜。
那时,他却正好跌入人生的最低谷。
洛氏不行了,而他自己的公司资金链断裂,急需拿到一笔大额融资。
贺岳林隐晦地提过,单於蜚掌控着数家基金公司,只要你开口……
他怎么开得了口。
他开始在电视、网络、杂志上频繁看到单於蜚,这位年轻有为的企业家不断将明氏带上新的高度。
有时隔着屏幕,他会伸出手指,碰一碰单於蜚的脸。
这大概就是最亲近的接触了。
明氏几乎从原城撤出,旁人时常议论——单先生的决定总是出人意料。
他却知道,单於蜚是想远离这个伤心地。
加诸在单於蜚身上的伤害,明家占一份,他亦占一份。
单於蜚是真的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这七年来,再想念,再困难,他也没有动过找单於蜚的心思。
当真没有想到,会在这场慈善会上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