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深浅(46)
“少爷,您有所不知。每年春节,都有许多收入一般的顾客到鉴枢就餐,算是犒劳自己与家人。”林修翰道:“平征去年与您去过几次,看样子很喜欢鉴枢的菜肴,春节自掏腰包去一回并不奇怪。不过……”
洛昙深道:“别说话说一半。”
林修翰正色道:“平征叫过一道需要现场烹饪的菜,是单於蜚为他制作的。”
洛昙深倏地抬起下巴,若有所思。
“我调看过监控,当时大堂已经没有多少人。”林修翰继续道:“在烹饪结束后,他们之间还有短暂的交流,平征甚至有一个抬手抓单於蜚的动作。”
洛昙深问:“他们说了什么?”
“不清楚。”林修翰摇头,“少爷,是否需要我与平征谈谈?”
洛昙深靠在转椅里,手指摩挲着下巴,“不用,你注意着他就行。”
“是。”
林修翰离开后,洛昙深独自思索,不久,眼中浮出一丝蔫儿坏的笑意。
摩托厂已经复工,单於蜚又开始了一天打两份工的生活。
车间来了一批急件,午休时一部分工人吃饭,一部分继续工作。
苟明在车间门口喊:“小单,你朋友来了!”
单於蜚闻言摘下手套,往外一看,就瞧见了洛昙深。
“给你带了饭。”一起往废弃车间走时,洛昙深凑近,“来,让我闻闻是不是一身臭汗。”
“没有出汗。”单於蜚微笑着反驳。
“没出汗也让我闻闻。”洛昙深说着一把将他拉到跟前,埋在他胸口嗅了嗅,“有机油味儿。”
单於蜚眼里的笑意更深。
天气暖和起来后,流浪狗们便不乐意在棉房子里待着了,白天四处游荡,废弃车间成了“空巢”。
单於蜚坐在矮榻上吃饭,洛昙深围着他转了两圈,他抬起头,“晕了。”
洛昙深笑,往他跟前一蹲,“问你个问题。”
单於蜚目光沉静,看了他两秒,放下饭盒,“嗯。”
“哎你别这么一本正经,跟开股东大会似的。”
单於蜚就勾起唇角,“嗯。”
洛昙深蹲得近了些,“弟弟。”
单於蜚神色倏变,像是对这个称呼感到极其惊诧。
“你这是什么反应?”洛昙深说:“那我还是叫你‘宝贝儿’好了。”
单於蜚抿唇,眼中暗流涌动。
洛昙深道:“你见过平征了?”
没了流浪狗闹出的响动,废弃车间变得格外安静。
半晌,单於蜚点头,“嗯。”
“你们聊了什么?”
单於蜚不答。
洛昙深笑,“其实我对你们的聊天内容不感兴趣。我好奇的是——你们为什么会聊天。”
单於蜚眼睫颤了颤,下颌的线条轻微绷起。
“你知道平征是我的前任。”洛昙深站起来,俯视,“那天你说你累,所以状态才不好。其实不是,你是因为见到了平征,所以才心情不好。对吗?”
单於蜚还是不说话。
洛昙深勾住他的下巴,“你吃醋了。”
“很奇怪吗?”单於蜚终于开口,“我不该吃醋吗?”
这回答出乎洛昙深的意料,“你……”
单於蜚站起,身躯挡住窗外射进来的光,顿时将洛昙深罩入阴影里。
洛昙深心跳毫无预兆地加快。
两人在极近的距离里对视,空气好似不再流动。
许久,洛昙深说:“你以前就认识平征?我每次带平征去鉴枢,你都看见了?”
单於蜚皱眉。
洛昙深轻挑地笑了笑,“所以其实你早就暗恋我了?那为什么让我追了那么久?”
单於蜚转身欲走。
“话还没说完呢。”洛昙深抓住他的手腕,“急什么?”
单於蜚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手腕。
洛昙深又笑,“啧,你看,你都舍不得甩开我。那不如告诉我,你注意我多久了?”
单於蜚分开他的手指,退后一步,半分钟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第60章
“少爷,请留步!”几名身着黑衣的安保人员拦在门外,其中一人道:“您不能进去。”
洛昙深满面怒容,一拳招呼过去,“滚开!”
走廊上一阵吵闹,洛运承的声音从房门内传来,“让他进来。”
洛昙深踹开门,门砸在墙上,“哐当”一声响,旋即撞了回来。
“你什么意思?”洛昙深大步走入,神色阴鸷,“又想拿我的生日做文章?”
洛运承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这令他看上去更加冷漠寡情,“你是我的儿子,马上就将年满二十四岁,我为你办一场生日宴,为你庆生,这有什么不妥吗?怎么叫‘拿你的生日做文章’?”
洛昙深双手撑在桌上,冷笑,“为我庆生?你办这场生日宴是什么目的,难道要我说出来?”
洛运承将手中的钢笔盖好,放下,十指交叠,“你十八岁、十九岁这两次生日,本来该大办特办,但你人在国外,而且似乎不愿意铺张,所以没有办成。今年你二十四岁,本命年,说起来也算一个挺重要的生日。我想将那两次没有办成的,在这一次补上。”
“这儿只有我们两人,你也要这么虚伪吗?”洛昙深手背上浮出青筋,“你不就是想借给我庆生,疏通各家关系,笼络尽可能多的人?别把自己打扮成‘慈父’好吗。”
洛运承靠进椅背里,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怎么?被我说中了?”洛昙深直起身,“懒得伪装了?没话说了?”
洛运承突然笑起来,“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吗?你姓洛,你身上流着我洛家的血。你享用着洛家给予你的荣华富贵,难道一丁点儿义务也不愿意尽?你认为你能像普通百姓一样过生日?亲朋好友围坐一起送礼祝福?那你怎么不像他们一样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养活全家?”
洛昙深体内蹿起一股寒意。
“你已经二十四岁了,还不明白一旦身在这个圈子,生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洛运承伸出食指,隔空点了点,“你从小就被你哥惯坏了,什么都……”
“你闭嘴!”洛昙深捏紧拳头,“你没有资格指责他!”
洛运承摇头,“你现在这副德性,不就是被他惯出来的吗?”
洛昙深几乎咬牙切齿,“别,提,他!”
洛运承似乎难以被激怒,像一台精密机器人一般运行着,摊手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办这次生日宴合情合理亦合法。而你作为我洛家的继承人——已成年的唯一继承人,该有的礼数、责任感,你该有了。”
洛昙深想笑,却笑不出来。
这些年下来,生日已经成了他的心魔,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便能躲则躲。今年洛运承竟然要拿他的生日大做文章!
从小到大,洛运承从未对他、对洛宵聿说过一句“生日快乐”。
“另外,既然你今天来了,还有件事我就一并告诉你。”洛运承又道:“以前你不管怎么玩,我都不干涉你,因为你年纪还小。但过了本命年,就该收心了。明白吗?”
洛昙深胸中怒火翻涌,哂笑,“怎么个收心法?”
“你也知道,我与你的母亲是商业联姻。”
“所以你也想给我找个女人?啧,你是老爷子的工具,所以认为我也是你的工具?你不会不知道,我只喜欢男人吧?”
洛运承的脸色终于黯了几分。
“不高兴了?”洛昙深说:“原来你也有觉得被冒犯、不被尊重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你早就是个机器人了呢。”
“注意你的态度。”洛运承道。
洛昙深耸肩,“对不在意我的人、我不在意的人,我一向是这个态度。”
“你!”
“你生气了?”
洛运承皱眉,“你不要太放肆。”
“那你也不要太过分。如果你一定要办这场生日宴,我确实没有本事阻止,我也不至于去搞破坏。”洛昙深说:“你说我是洛家的人,享受了多少福利,就该尽多少义务。这没错,我可以去生日宴走个过场。但是……”
说着,洛昙深抿了抿唇,眼神愈冷,“我劝你别动给我找女人的心思。你骂我是个怪物,是个变态,你没有想过为什么吗?一个健康的家庭培养得出一个怪物?我是怪物,那是拜你和何香梓所赐啊。”
洛运承站起身来,“你现在是越来越疯了!”
“疯也好,怪也好,都是你俩的‘杰作’。”洛昙深抱臂,“你俩彼此厌恶,互相怨恨对方毁了自己的爱情,却又不敢将矛盾挑到明面上——因为你俩都是各自家庭争夺利益的工具,你们必须绑在一起!所以你们就将恨加诸在我和我哥身上!”
“荒唐!”
“荒唐的是你和何香梓!我告诉你,我绝不会走你们走过的路。我的人生毁了就毁了,至少我不会像你们一样,再去毁自己的下一代!”
“滚!”洛运承喝道:“你给我滚出去!”
工薪族扎堆的酒吧乌烟瘴气,连灯光都显得缺乏质感。
洛昙深坐在高脚椅上,眯眼看着舞池里群魔乱舞的年轻人。
这酒吧他头一次来,不为别的,只为找个没有熟人的地方待一会儿。
原城那些高档酒吧与会所,哪里他都是VIP,包厢里安静归安静,但喝杯水都会被讨好,烦。
这种酒吧环境是差了些,还特别吵闹,但至少没人认识他。
今天算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机器人”洛运承被激怒了,简直可喜可贺。
他晃着酒杯,艳色的酒倒映在眼里,流光溢彩。
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冷静地给这场争执“复个盘”,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起码,洛运承提醒了他——今年你已经二十四岁了。
洛运承还说——你是洛家的继承人,你必须为洛家尽责。
他喝光杯中的酒,又要了一杯,耳边闹哄哄的,脑海中却格外安静。
二十四岁,确实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候。
扪心自问,自己也的确享受了洛家给予的财富与地位。
得到了权利,就应该尽义务。
要尽义务,就得成为下一个洛运承。
他有些好奇,洛运承未与何香梓结婚之前,是不是也有一个恣意的人生规划?